大伯，一个普通的农民

    其实这篇文章我已经亏欠了自己很久，如果我知道，生命如此脆弱，如果我知道，人斗不过时间，如果我早一点明白遗憾这个词语，我绝不会在此刻，用泪花来书写。此刻，我想对我的大伯说，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令我感动的父亲与丈夫。

    真的不知道要从那里说起，现在我的眼里已经被一个画面填满。一盏灯，一盏在模糊的闪动的灯。我记得这盏灯，它叫长寿灯。那天晚上，我坐在大伯的身旁，眼睛一直在看这它。那天晚上我没掉一滴泪，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眼睛很干，很涩，可是，却已经没有泪来润湿它。旁边的爸爸和小妹的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了，而我，就是那样直直得看着那盏灯和静静地休息的大伯。我看不到大伯的样子，他的身上，被黄色的绸子盖着，而我，明白这绸子代表什么。我真的无法接受，也没有明白这是不是真的。我想或许这只是梦，真的只是我的幻想罢了，梦醒了，灯灭了，太阳升起来了，那么一切又恢复原样了。一定是这样的。于是那一整晚我都在看着那盏灯，等着太阳升起来，等着大伯起来做香喷喷的肉包子。灯，被不时闪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摆，就像是悬崖边上的一棵小草，虚弱，就像我的那渺小而可怜的希望。一夜的等待，一夜傻傻的盼望，一夜，明知道不可能发生却仍想要欺骗自己而执着的守护。是我真的很傻，所以，才会自欺欺人。然而，到最后，没有，什么都没有。灰蒙蒙的太阳被云层挡着升起来了，可是灯却始终没有被熄灭，大伯也始终没有醒来。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朝阳也是那样刺眼，原来黎明也代表着绝望。

    大伯是一个很平凡，甚至说是，很卑微的一个农民。生于黄土，长于黄土，埋于黄土。他一辈子没有做过大事，没有挣到大钱，没有走出过我们的小村庄。他和很多普普通通的农民百姓一样，高高的个子，驼着背，黑黑的皮肤。总是穿灰色的衣服，不论冬夏，衣服上都像是盖着一些土。大伯唯一的特点是，左眼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失明了。可是，这样的大伯，成功诠释了，儿子，丈夫，父亲的角色。

    让梦想成为现实并不难，真正让人无可奈何的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把现实当做梦境。即使我告诉自己，现实醒了，大伯就会回来。相比别人，或许老天很眷顾我，让我在最后，看到了大伯。而我，却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离开。那时，我刚刚高考结束，就去了表姐家玩。呆了几天，因为有事匆匆赶回来的。中午十二点多，看到大伯，我们两家只是隔着一道矮矮的墙。他问怎么回来了，没在你姐家多呆几天？他的脸上还带着往日的严肃，黑黑的脸上是一道道褶皱，左眼，依旧很模糊，右眼，也不似我离开前那么明亮。慈祥，一向与大伯无关。可是，我了解我的大伯。我说，因为想你了啊，想你做的菜了。大伯笑了笑进屋了。大伯厨艺很好，做了三十年的饭。下午2点左右，我还在睡梦中，停到有人敲窗户的声音，迷糊的睁眼睛，看到窗外的大伯，他说他不舒服。大伯一向不喜欢看大夫，或许是不想麻烦谁，每天只是自己大把大把的吃去痛片，或是安乃近。听大伯说难受，老妈赶紧给我姑姑家老姐打电话。她是我们当地的大夫。老姐敢过来，给大伯测了血压后，就说上医院，必须上医院。一群人匆忙去医院，嘱托我在家守着，等着电话。我心惊胆战的呆在家里，把电视的声音调到好大，手里握着手机，已经出了汗。在农村，上医院，就是大病，是非常严重的大病。最后，我最怕的，也没做好准备的事发生了。四点，老妈打电话，说让我去找大爷家的大伯，其他亲人，说，你大伯情况不好，让他们赶快来医院。六点，我看到救护车来到我家门口，他们用担架把大伯抬下来，我看不到大伯的脸，大哥挡着，我只是看到高高的氧气瓶，阴暗下，很扎眼。我躲在一旁，看到他们把大伯抬进屋里。外面，有很多乡里人，他们问，怎么了，小平子没事吧？小平子就是我大伯。我说，没事了，好了。说话时，心乱跳。我一直躲在外面，小小的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几分钟后，我听到了很多人的哭声，听到他们说氧气管已经拔下来了。然后，我看到天空，最后一道光亮也被乌云遮盖。然后，我一个人走到角落。那一天，那一天是疼我爱我的爷爷、大伯的父亲离开的第28天。

    后来，大哥说在车上大伯头上的汗像雨珠一样，直到快到医院他才轻声说，孙佳啊，这也太疼了。老叔说，大哥之前说过把咱爹伺候完我也快到头了。姑姑说，小平子啊，这些年你一点好也没捞着，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屈不屈啊。我的大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那么多，却从来不说自己有多苦多累。大伯啊，你知道这让我们有多难受多心疼你吗？

    我无法想象这些年来，大伯是怎样度过的，太多的事，太多的压力。我无法体会大伯的痛苦，也无法承受。他不会说，也不想说。现在我想，或许大伯真的是去享福了。我像确定我姓孙一样确定，大伯一定是上了天堂。大伯十八九结婚，有一儿一女。为了妻儿，他倾尽了血和肉，而可怜的是，他连他们最后一次面都没有见到。大妈离家多年，女儿外出打工，儿子之前也是在外打工现在当兵，大伯一个人生活了好多年。那晚，甚至没有亲儿亲女为他守灵。老爸说在医院时大伯使尽了力气才说出了，‘菲’和‘博’两个字。我的大姐我的二哥你们知道吗，远方的你们听到了吗？

    那些人，大伯最思念的那些人是在第二天凌晨1点多时赶回来的。二哥在吉林打工，大伯在医院病重的时候，大哥就以最快的速度把重病单传给他，希望他赶快回来，或许还可以看到大伯最后一眼。他那边呢？听说什么长和什么长在开什么会讨论这个重病单，讨论是否可以给他放假，我不知道他们讨论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当我们把大伯去世的通知单发过去时他们有没有开完会，更不知道二哥是什么感觉，那些什么长和什么长是什么表情，或许他们还要辨认这是不是真的，能不能给他放假。

    和姐弟俩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让我们整个家族，整个村子又恨又气的人。她，呵呵，乌黑的秀发披散着，穿着黑白相间的贴身裙子，高跟鞋，画着淡妆。她就是大伯的妻子，大姐二哥的母亲，我的大妈，一个以打工为借口离开了八年且毫无音讯的人。我不知道大伯恨不恨她，我却知道大伯是很想她的。记得三、四年前，她的姐姐来通电话说她被某某扣了要我们拿钱去赎人，身为农民，什么也不懂的大伯什么也没想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一定要贖。家里其他人在开家庭会议，连城里的亲戚都找来了，讨论这件事的真假，讨论该不该用巨额赎回离家多年的人。而大伯只是坐在那里抽烟。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家人和大伯，我看得出大伯的眼神很坚定，我不知道那人的姐姐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没了下文，因为她不再联系我们了。或许她真的不愿和大伯在一起。毕竟大伯比她大了七岁，毕竟她还是那么漂亮，是被她的娘家人逼着从遥远的大兴安岭嫁到我们这，可是这真的可以成为借口吗？这些年，大伯对她有多好，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这些年我没有看到大伯让她干又脏又重的农活，没让她下厨做饭，甚至在她离开后，大伯也没有强迫她回来。到底，大伯还怎样能爱她，疼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心里清楚大伯对她多好，她心里明白什么是重要的。我静静的看着她，她就坐在那里，脸上，眼里，似乎有着一丝愧疚，一滴泪也没有。只是，在我们眼里，她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不要儿女的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要回来，如今，大伯没了，大姐二哥长大了，她回来干什么？所有人没有一句责备，也没一句关心，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感情的陌生人。

    听他们说，大伯是小脑出血，病来的急而重，到了医院就已经快要不行了，只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的儿女。可是，命运啊！大伯一点福也没有享受到，就离开了，还带着那么多的遗憾。一直，为了儿女辛苦。前几年，爷爷病了，瘫在床上，大伯也一直在照顾，伺候着。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知道大伯的身体不好了，每次回家，老妈会为我做很多好吃的，然后叫我去找大伯一起过来。老妈说大伯除了喂爷爷饭的几天，自己平时几乎什么菜也不炒，只是喝酒，一个人随便糊弄过去了。每次老妈叫他过来一起他也不来。酒，确实是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可是，如果大伯的身边有个人提点一下，如果有个人陪在，大伯会在四十八岁就离开吗？

    那几天是连雨天，雨几乎是一直下，似乎连上天都想说什么。那几天有很多人，有亲戚，更多的是邻里街坊，不管天多晚，雨多大，他们都在忙前忙后的。我九十多岁的二太爷也一直没有休息，很多习俗我们还不太懂，就要靠他来帮忙。姑姑不知道哭的晕了多少回，刚刚失去父亲，现在，又失去了哥哥。大伯下葬的时，依旧是很多的人，回来的时候，我还看到很多人的眼睛是红的，还在抹眼泪。

    我的大伯只是一个普通的无法在普通的农民。他没带走什么却留下了那么多，他无愧的活着，没欠任何人任何东西，而世界却欠了他那么多，我无法说我有多敬佩他，我知道他是最伟大的平凡人。

201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