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懂她

    昨天晚上母亲躲在房间里哭起来，我跑去看，她眼睛红红的，她问我她是不是太抠门了，小舅和三娘们都在远离她。

小舅还把一沓钱甩在她面前，说以后再也不认这个姐。三娘和吆娘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她了。她说她是不是真的那样讨厌？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母亲在我的眼里，真的是一个省到极致的人，是不说堪比守财奴，但是也是极其少见的节约。

每次外婆家有什么要组织出去玩的事，她都不会去，因为怕花钱。一年365天，她几乎都守在她的店里，一步也不离开。

有次三娘带她去蛋糕店想买一些好吃的蛋糕让她带回来，可是当三娘转身接个电话，她就已经把选的东西全部换成店里最便宜的蛋糕。

三娘对于这种无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好几次来她的店里看她，她都没有吃饭，都随便吃点干粮。三娘从云南带回来的特产，她有本事就放在店里卖，自己舍不得吃。

每当她弄丢一点钱，或者是她在网上买的东西降价了，她就会一天坐在那里不吃饭，皱着眉头坐一天，谁也不理。

前几天，她带我去超市买过年的东西。进去以后她却一直在找打特价的炒菜锅，家里的炒菜锅手柄都坏了她还在用，也不嫌烫手。

最后遇上了打特价的米，一百斤装的。她果然不出意料的只买下它，然后一路拖着回家。她不在意别人看她的目光，就一直拖着米走。我怕丢脸，也怕很重，她也不让我拿，让我乐的清闲。

每次她问我想不想吃什么的时候，我都会很自觉的说，我不喜欢吃。然后她就很开心的带着我回家了。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父亲月收入上万，家里有房有车有商铺，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省。

今天去买菜，因为买贵了五毛，回来边洗菜边被骂。她说我不懂生活，别人一元就买到了，我太笨了还被坑。

她一直在念叨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还清楚的记得，有一天晚上，天很冷下大雨，我和她在路上回不去家里。她就带我坐在路边可以勉强避雨的地方，就这样坐着，我和她就这样坐到晚上十点半，雨才小了那么一点，

回到家，我衣服头发全部湿了。顿时有种特别想哭的冲动。

因为她说过，除非赶时间去救命。否则一定不要打车。

所以高中毕业回学校取档案时，因为路太远，天很热，加上我没有吃早餐，走着走着我就有点头昏了，所以很不巧的从楼梯上滚下来。

当我看到地上一滩血，伸手一模脸上也是血的时候，我恨死她了。

然后我住院了，四娘立马熬了许多新鲜的鸡汤给我送来，而她叫我等着，她给我送饭来。

早上她来医院陪我等医生查房，她就在门口买了最便宜的稀饭给我当早餐，当我说我想吃牛肉粉时，她第二天果然给我带来了，只是只带来了一碗。

她说，你肯定吃不完一碗，你先吃，你吃差不多了我再吃。

就像很多次，我把苹果啃完后就丢进垃圾桶，而她又捡起来自己把它继续啃干净一样的心情。

没错，是心疼。

我很多次都想不通，父亲好歹也算是个官，家里真的算得上吃喝不愁，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节俭。

每次她去逛街，都看看就走，从来不舍得买上三百的衣服。尽管父亲穿了从来都是不低于五百的衣服。

我穿了不要的衣服，她拼命的往自己身上套，我每次看着她汗水都挤出来想穿上这些衣服的心情，我就特别想吼她。

然而，我没有。因为我和父亲有一样的脾气。

但是当我躺在医院看着她盯着我把碗里的粉一点点吃下去的时候。

我哭了。

不仅心疼，还是怨恨。

我把这一切告诉父亲，父亲点了一支烟，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和我从头说起来。

她是一个乡下女孩，是家里的大姐，所以尽管她成绩很好，可是家里不允许她读书，还要她到处挣钱来养活弟弟妹妹。

于是，从开学起，她知道每次放学，小舅就会坐在石头上等她回来。她就会从星期五开始就一点也不吃东西，留着星期六放假回来给小舅买糖。

后来，她长大了，初中毕业想读高中，外公不同意。外婆就偷偷把自己所有的胶鞋底全部拿去卖，然后还天天很早的去地里摘菜，等天亮好一起拿去市集卖。

天很黑，外婆眼睛不好，一跤就摔在了石头上。她守着最爱她的外婆，狠狠的哭了。可是，外婆的腿，依旧不能再动了。

所以，她的人生开始布向另一个轨道。她开始挣钱养家，供弟弟妹妹上学。她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那年，她才15岁。

1990年，父亲在她的学校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候她永远不知道，她偷偷去学校混吃办酒的那家老师，就是父亲的亲哥哥。

1993年，父亲找了她三年。为了一面之缘。可是当父亲找到她以后，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美丽，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经历。父亲却坚持娶她，因为她依旧是他的梦中情人。

1995年，父亲不顾家里的反对，和她结婚了。因为父亲家里不同意，认为她没有工作，配不上父亲。所以尽管他们结婚了，他们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就是父亲一百多的工资。

1996年末，我出生了。她却身患重病，这些年承担的家庭任务给她带来的折磨，加之我的出生，她被冠上了不治之症的魔咒。

然后，倾家荡产，欠了很多钱。一切亲戚朋友顿时形同路人。只有父亲一直不放弃的要治好她。

后来的后来，她病好后，摆过地摊，街头卖过素粉。拉过三轮，打过煤炭。总之一切下贱到最下贱，卑微到最卑微的她都做过。

因为父亲的身份，她总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吃苦，不让父亲多一点担忧。所以，我更是不知道。

父亲说，当他赶到街头她摆摊的地方时，她正在雨中收拾被隔壁家打破的碗和盆。或者是被另一个摆摊的人冷嘲热讽。

父亲说，他很心疼。但是她笑着说她可以。因为她不想让父亲有负担，也不想让别人看不起自己。她要强。

谁人都知锦上添花，却没人会雪中送炭。

她的一切卑微，才知道，所有人都是靠利益活着。

她用尽她的一切去努力拼搏。当她把一笔钱借给三娘买房时，父亲第一次开口指责她了。她只是哭，没有说话，然后开始继续拼命的挣钱。

当她把小姑考不起高中的女儿带来这里读职校时，父亲欲言又止。

当我知道，我在学校里舍不得冬天接热水洗衣服，用冷水洗完之后，双手完全没有知觉的时候。她说她在给小姑的女儿洗衣服，可想而知，绝对是冷水。她说他们的职校寝室不好，没有阳台，所以她给她把衣服洗好弄干再送去。

我问她“我是不是她捡来的？”

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随着父亲的言语，一点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怨恨。

 说这些过往时，父亲说得很简洁。说完后，父亲灭了烟，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他问我“孩子，你懂了没有？”

我沉默了。

我懂没有？我点了点头。

我只是懂以后不再瞧不起她的节省，不再瞧不起她讨价还价的姿势。可是，我还是不懂，她那些经历的悲伤和痛苦。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懂她，也许我这一辈，都没有机会懂她。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