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时间有尽头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冷风从南山吹来，带着整坐山的寒意，摇曳着窗帘。老人不再费力探头望向窗外，缩了缩身上的床被，便沉沉睡去。他躺在床上快一年了，自摔了一跤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

    房间里充斥着疲惫的呼吸声，夹杂着身体痛楚带来的呻吟，像极了机器年久失修带出的嘈杂声，仿佛一伸手，便能摸到满手的锈。还有几人能记得当年他的江湖饮酒，意气风发。出鞘一步外平山破浪，终究止于岁月，掩于唇齿。

    老人出生于日本入侵中华的年代，性格不羁并且执着。苦难和革命溶在他的骨血里，到最后却以轻描淡写的姿态勾出来。他从不轻易提起生存的艰辛，却极爱讲起快乐。“那时候太阳不毒辣，南山长满了青草红花。在放羊的时候，我们会跑遍整座南山，饿了就吃山上的野果，渴了就喝从山崖间流下来的泉水......”舒缓的语调裹挟着数十年前的风让女孩得来一个美丽的故事。

    他一生养育了四个女儿，昂藏七尺，视女若子，格外严厉，面对外孙女时却有求必应，宠爱如宝。他亲手为女孩戴上鲜艳的红领巾，教会女孩立身严正，成为女孩童年里的信仰。他给女孩扎羊角辫，抱女孩在他膝盖上，给女孩讲他年轻时的风光，成为女孩童年最美的电影。他放女孩在二八单车的横杆上，带女孩穿街走巷，速度快的像风一样。他喜垂钓，临行前，带上女孩，带上渔具以及黑色的轮胎，一钓就是整个下午，那个立坐于湖中央的男子的背影成了女孩童年最忠诚的陪伴。

他完满参与了女孩的整个童年。哪怕他垂垂老矣，却依然是女孩的盖世英雄。

    而现在，他受制于床，作息于床，将死于床。他曾经尝试过自我解脱，支使家人去买农药，希望了此残生，未果后偷偷将戒指吞进食道，被家人救了回来。在那之后，家人撤掉了所有他手能及的物品，包括陪了他二十年的手表，因为害怕他悄然离开。佛中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或许老人都已参破。可是他却忘了，借女孩一些素淡的世故，借女孩可预知的脸，借女孩悲怆的磊落，借女孩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去应对这日寒月暖，苟苟人世。

    只恨时间有尽头。

    夕阳西下，风从南山一侧吹过来，似有梅香。葡萄牙十四行诗集又翻过一页—

    我察觉背后有个黑影揪住了我的发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而那银玲似的声音回答：

   “不是死，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