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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的一生

时间:2013-12-06   作者:霍家女 录入:霍家女 文集:我的随笔 浏览量:419 下载 入选文集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姑姑,一次听父亲说起,其实我是有两个姑姑的,那个我从未谋过面的姑姑,自小就被送给了石家庄郊区的一户人家。但这一事件给我的印象极其模糊甚或没有概念,因此在我的心目中,我还是只有一位姑姑。

那么我所要在这里记叙的,就是我的这位离我很近很真实的姑姑。

姑姑算得上标致的女子。虽然如今已是七十岁的老妪,但姑姑不似别的同龄老妇们那般弯腰驼背,依然是端端庄庄,收拾得整整齐齐,眉目间依稀可辨年轻时的清秀。

姑姑是个手巧的女子。姑姑自小手巧,尤擅剪纸。我曾欣赏过她剪出来的燕子、凤凰等各类动物,栩栩如生,灵气十足。村里的女人们大多迷信,每逢节日,会有一大堆的“神功”要做,这样的场合是绝少不了姑姑的。挂在显眼位置的重要的剪纸,一般都由姑姑亲自“主剪”。

姑姑十六岁时出嫁,嫁给了邻村长她八岁的我的姑父。姑父虽说家境贫寒,但心地善良,人又憨厚,是个可托付终身的理想对象。姑姑过门后,小两口男耕女织,日子过得甜蜜而融洽。耕作之余,姑父便套了毛驴车,去周边的村庄吆喝粉条。他人实诚,生意也做得憨厚,因此生意颇红火。姑父曾夸耀说,他常去的那些村子的主妇们,都是他的忠实的“客户”,即使家里的粉条吃完了,即使有别的卖主光顾,她们还是会等他的毛驴车到来。

过门第二年,姑姑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相继地,老二,老三,小四,在那个不知计划生育为何义的年代,姑姑共生育了四男二女。为人母亲的劳累自不必说,但看着膝下承欢的儿女一天天长大,姑姑的心头溢起更多的是那份满足与幸福。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1963年突如其来的那场大洪水,淹没了姑姑和姑父辛辛苦苦建立的小家园,更为残酷的是,洪水夺去了姑姑心爱的一双小女儿的生命。据父亲回忆说,那年两个小外甥女已是56岁的模样,长得很是俊俏,很是讨人喜欢……

遭遇了这致命的一击,姑姑的精神几近崩溃,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姑姑由一位幸福的母亲变成了一名时常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疯”女人。

好在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姑姑终于逐渐地忘记了那一双俊俏的女儿,认定自己命中无女,开始踏踏实实地抚养四个儿子。一天天,一年年,姑姑和姑父用脸上日渐加深的皱纹换来了四个儿子的长大成人。虽说学问无成——四个儿子对上学基本上都没什么兴趣,至多初中毕业后便辍学回家,但毕竟个个生得健健康康而且高大魁梧。一转眼,四个儿子都相继到了该讨媳妇的年龄了。

间隔两年亦或三年娶进一门儿媳,十来年间,已有四个女人称呼姑姑为婆婆了;十来年间,姑姑和姑父背了一身的债;十来年间,姑姑变老了。

但姑姑还没有老到不能劳作的年龄。她在家替别人做些手工,姑父继续外出吆喝他的粉条。老两口一边还债,一边照看相继出生的孙子。又是十年,姑姑和姑父有了七个孙子、两个孙女儿,四个儿子相继盖了新房。老两口可谓是功德圆满,到了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了。

于是给四个儿子分了家,姑姑和姑父感觉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便索性将几亩责任田悉数分给了四个儿子。按照农村的习俗,分家之类的大事一般由娘舅出面,于是我的大伯和我的父亲,两个人主持了这次分家活动,议定由四个儿子每家每年出200斤粮食,每家每月20元钱,作为姑姑和姑父的养老待遇。

刚开始的两年倒还可以,那时物价较低,每月几十元钱的生活费,基本能够应付老两口的柴米油盐等日常开支。但日渐飞涨的物价……,姑姑无奈提出了增加生活费的想法,却遭到了四个儿媳的一致反对,说是分家时定下的事项不能随意更改,更何况村里大多老人的养老费基本上也就这个水平,在乡就要随俗嘛。姑姑不忍让四个儿子为难,只好选择了沉默。姑姑和姑父两个人,身体在同龄老人中尚算硬朗,但小病小灾的毕竟在所难免,每月80元钱,吃药、柴米油盐、亲戚间的礼尚往来,甚至过年时,两位老人还要给孙子辈甚或重孙辈的后代准备压岁钱。姑姑说,她的日子中就只有一个字:省。尽量地省。不买菜,尽量不炒菜,维持基本的吃饭需求,即可。

四个儿子生活得都还不错,住的都是新房,儿子的儿子甚至住上了楼房,姑姑和姑父住的,却还是那间低矮的小屋。小屋实在太小了,容纳两个人尚可,多一个人便显拥挤;小屋实在太低了,夏天雨季的时候,会经常出现雨水倒灌现象;小屋实在太寒碜了,土炕土地板,姑姑说她很少扫地,不是懒惰而是不敢扫,因为扫出去的除了垃圾还有土,越扫越低的屋地,只会导致更多的雨水倾泻。姑姑的大儿子的儿子结婚那天,她这个做奶奶的被请了过去,姑姑想参观一下孙子的洞房,没想到刚踏上光亮的地板砖,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春节前夕,姑父多年前的肺病犯了,而且能够明显看得出很是厉害。在四个儿媳的一致反对声中,在姑姑的一再请求声中,在父亲和大伯的强制命令声中,姑父在医院接受了一周的治疗。眼看就要过年了,四个儿子谁也不愿陪着老父亲在医院度过,姑父只好在医生的反对和威胁声中,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出了院,回到他和姑姑相守了一辈子的小屋。那几日实在是寒冷,过低的气温几乎成了姑父的生命走向尽头的“催化剂”。在周边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姑父对于那些比平日丰盛许多的一日三餐,再也吃不下去。几日的水米不进之后,姑父带着对于姑姑的眷恋,带着无奈的遗憾,于正月初十永远闭上了双眼。

处理完姑父的后事。——丧事办得很隆重,四个儿子花钱请了歌舞班,演唱了许多姑父一辈子也没听过的流行歌曲。——姑父尸骨未寒的时候,他的小儿子提出想翻修房子,因为姑姑居住的小屋位于他的院里,实在太影响“家容”,所以他提出要拆除小屋,请姑姑去别的儿子家暂住些时日。但问了一圈,其他三个儿子最后的答案都是不同意。——其实个别儿子倒是同意,只是媳妇不许。

姑姑没了去处,只好搬来我的大伯和父亲做救兵。要强了一辈子的姑姑,在两个弟弟面前泣不成声。在随后召开的全体出席的家庭会议上,伯父和父亲再次强制决定,让姑姑去四个儿子家轮住,每次为期一年,先从大儿子家开始。

于是,姑姑收拾了她的东西——破旧的被褥和少得可怜的衣服,装了两个塑料袋。——然后跟着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第一块肉,她的也已经有儿有女甚至有孙子的大儿子,走了。

走向她不可知的住处。

走向她不可知的晚年。

姑姑的挺直了一辈子的腰杆,终于佝偻了。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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