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条河

 野草自幼练拳，至今已有20余年的体验。今有人问：“拳从哪里来？”猛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拳当然不是简单的从腰际，也不是从胁下来，而是从心里来。拳谱说“若问体用为何物，意气君来骨肉臣”，每一个动作皆意在先。有大师曾向后学讲七字黄金真言“慢慢以心意行之”。神枪手杀人不是用枪，而是用心。正如好的剑客，剑气可杀人于无形。剑气是什么？那是从内心流露出的杀伐之气。

 记得一老禅师曾问弟子：“旗子为什么会动？”弟子回答，“是风在动”“是空气在动”“是旗杆在动”，老禅师说都不对，“是心在动”。的确，唯有心动，才见万物运化，寒暑易节，盛衰轮回。有人问画家“你画的竹子长在哪里？”他答道“长在心里呀！”“那你心中就没长草吗？”“怎么可能，那是一条纯净的河呀！”

 音乐家说，每一支曲子都是从我心头长出来的，就像是一条清凉凉的小河，每一个节拍都是一层波浪，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朵浪花。音乐在我心，心中自有乐。不一定是实物，但一定能感知；不一定有形，但一定有质。孔子能从琴声中感知王者高坐峨冠博带，听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汉代蔡邕，去赴友人的宴请，却在门口止步，因他听到屋内琴声中有杀伐之气，问之，果鼓琴人嫌蝉声扰人，而心生杀意；唐传奇中，侠女红线，偶听乐师击鼓，而听出哀音，唤来询问果然是父死待葬。司马相如鼓琴《凤求凰》，卓文君即连夜赶来与之私奔；高士俞伯牙鼓琴，樵夫钟子期能从中领悟到“高山流水”。天籁流进音乐家的心里，就成了仙乐；仙乐流进知音的心里，自然也就成就佳话。音乐是一条河，只在心中流动，只要月光在心，耳聋的贝多芬，一样能谱写出《月光曲》；心中有清泉，瞎眼的阿炳也能演奏出《二泉映月》。

 文学家也说，文章是从我心头长出来的。每一动笔，必牵动心头的小河，一个字是一个水滴，一句话是一道涟漪，或明晰自己对事物的认知，或理顺自己对事件的感知过程，或自己和自己的心灵对话，或唱出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每一声，每一韵，都是心中那张琴弹出的弦颤；每一词每一曲，都是心底那条河激起的浪花。是歌是词是诗是赋？俗话说“言为心声，词为心曲”，作家的心性，必决定其作品的风格。天生狂傲不羁的李白是豪放的浪漫的；一生颠沛流离的杜甫，是沉郁的现实的。曾有一个故事说，秀才官员商人农夫四个人一同在屋檐下避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秀才说：“大雪纷纷坠地”，官员说“想是皇家瑞气”，商人说：“下它三年何妨？”，农夫说：“放你娘的狗屁！”为什么会这样子呢？身份地位不同，心中所想自然也不同，秀才多愁善感，于风花雪夜中皆能牵动情愁，有一丝天真，有一丝浪漫；官员只想升官发财，时时不忘颂扬圣恩，有一丝奴性，有一丝谄媚；商人本就唯利是图，心里眼里除了钱还是钱，有一丝铜臭，有一丝贪婪；农夫一贫如洗，整日为生计奔波，有一丝愁苦，有一丝怨恨。因此，秀才见雪而诗兴大发；官员见雪而感皇恩浩荡；商人见雪只想囤积居奇；农夫见雪，则发愁不能出门做工，怎能养家糊口？心中有什么，才能写什么，装是装不出来的。辛弃疾说得好“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都是心境使然。

 苏轼问大和尚佛印，自己像什么，佛印答“俨若一尊佛！”佛印反问苏轼自己像什么，苏轼答“看你像堆臭狗屎！”佛印大笑，“心中有佛，眼见无非佛，心中有屎，眼见无非屎！”这当然是笑话，但笑话之外呢？境由心生，有什么样的心境，就有什么样的言语。杜甫一身愁却不单为自己，唯有他才会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陶渊明淡泊名利，野鹤闲云，自然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正因为其率性天真，才说得出“我醉欲眠卿可去”；而李白一生狂放，好酒如命，才会有“斗酒诗百篇”，为其恃才傲物，才说得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清照早年生活安逸，爱情甜美，故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浪漫相思，但是晚年的她颠沛流离，在饱受风雨后，感叹命运多舛，才会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个人的心境总是会为作品上色的。寄情于山水的王维，会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生报国的陆游临终时会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满脑子仕途经济的贾雨村，见中秋月，也会说“天上一轮才捧出，地上万人仰头看”。文学作品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作家内心世界的表现。即便是说假话，展示的也是一个人内心的虚伪。而真正的艺术家必定心存纯真，它的内心是纯净的清澈的。

 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流淌着一条河，或清澈，或混浊，或涓细，或訇大。我们心里有什么，就有什么样的相，佛语讲“相由心生。”在佛的眼中，万事皆应敬畏，面对莽莽乾坤，自然会庄严宝相；在佛的心中，万物平等，凡生命皆应善待，面对芸芸众生，如何不善目慈眉？在佛的心中流淌的是涤荡心神的恒河之水。

 世上万事万物，如秋月桂子，落在人们的心里，必然会发芽破土；又如一滴清泉，也会化成溪水清流。于是乎，顺溜的心中能长出枪来，剑客的心里会长出剑来，艺术家的心底会长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在佛的心中则会有金莲绽放，情人的心中会有玫瑰含香。

 心中有条河，唱响我心中的歌；

 心中有条河，拨动我心底的弦；

 心中有条河，点亮我心头的灯！

 哦，心中那条河哟，流进你的心里，也流进我的心里。做一个有心人吧，让心底的这条河，更澄澈，更纯净，更清亮，更悠远……

        2011年9月30日  野草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