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

手舞抹布，呲牙咧嘴的挥向那些自由躺在桌上，沙发上的“敌人”，怎么赶都无法灭迹的灰尘。前脚你刚擦净，后脚它们又无处不在的冲你示威，弄得人筋疲力尽。窗明几净的背后是人与尘，无休止的战斗。一尘不染的文明耗尽了我的闲暇。实在可恶，又无可奈何。在自设的怪圈下，日子变得繁琐而无味，人也成了套中人，套在貌似精致的衣食住行里。 

《装在套子里的人》是俄国作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主人公别里科夫，性格孤僻，胆小怕事。现实生活让他感到心神不安，害怕改变既有的一切，只想做一个现行制度下的“守法良民”。为了逃避外界的影响，他总给自己包上一层外壳，给自己制造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套子。 

契诃夫用讽刺的手法写道“他所以出名，是因为他即使在顶晴朗的日子里也穿上雨鞋、带上雨伞，而且一定要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的雨伞总是用套子包好，表也是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包好，连削铅笔的小折刀也是装在套子里”。就连他的脸也好像装在套子里，因为他总是竖起衣领把脸藏在里面，带着黑眼镜，耳朵塞上棉花，坐马车时也要车夫立刻把车棚支起来。 

他的口头禅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来”。  

读契诃夫的小说时，我正青春。别里科夫的滑稽令人捧腹，不可思议。笑过之余，转瞬即望。青春岁月未来可期，满眼璀璨的星辰，不懂生活的粉饰。时间流去，蓦然发觉可笑的别里科夫出现在周围。 

在泥土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我，热爱黄土地，为何执拗于家中的薄尘？尘缘于土归于土，我长于农村生活于城市，不知情归何处。年幼时的老家农村里，清一色的黄泥砖墙土屋，屋顶清一色鱼鳞般层层铺叠的土瓦片。我家的土屋也不知住了几代，土墙歪斜，瓦片残缺，有风无风，头顶掉土，脚下生灰。吃土地、住土屋、走土路，晴天灰雨天泥，家家户户都有一群小泥猴。一方水土一方人，黄土堆里耍的我们除了无知，还有无知下的清浅；黄土堆里寻活路的大人除了辛苦，还有辛苦下的贫穷。贫穷让苦楚套住了我的祖辈，让孤陋寡闻套住了日益疯长的我们。出生环境是命运制造的第一个套子，人人套在其中，生出千差万别。感恩于义务教育的普及，我得以破壳而出，家境不再重复。 

关于教育，清华大学教授刘瑜有段视频，引爆全网。她的理念是：教育首先要寻找自我，然后根据自身的兴趣爱好去发展自我。生活要勇于尝试，不惧失败，哪怕因此而成平凡的普通人。此话一出，骂声一片。说她是站在高楼里，评价黄土地。她不懂何为普通人，她眼里普通人的生活也是很多人奋斗一生才能有的结果。云南丽江华坪女子中学校长张桂梅确有另一观念，贫穷的人想要改变命运，需要放弃自我，抛开快乐，埋头死磕苦读，十一年间，她使1600多名贫困女孩走进了大学。

得益于张校长这样的理念，年少的我，离开黄土地，求学在省外城市，工作在家乡城市，两种境况绝然不同。学校是梦想的摇篮，不谙世事；单位是梦醒之处，世事纷繁。走出校门，走进工厂，走在城市人来车往的水泥路上，行人衣着光鲜，脚下无土。游荡街头猛然发觉，高楼里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我。城里普通人的生活，离我还有遥远的距离。失去象牙塔的保护，生活将厚重的网套住了全身，幡然醒悟，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更属于身后的整个家庭。自我的梦想不是谁都能拥有，何况，自我藏得太深，找寻困难。自此，为了饱腹，为了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心无旁骛的从事着自己并不热爱的工作，谨小慎微，日复一日，成了别里科夫一样的“守法良民”，恐惧生活“千万别弄出什么乱子来”，固步自封的将自己套牢在生活的柴米油盐中。 

用去十几年的时光，终于在城市高楼里点亮了我的那盏灯，终于活成了城里普通人的样子。真正跨越了横亘在高楼与黄土地间的山水。而我当年最好的小伙伴们，却没这般幸运，失学后，回家务农，早早结婚，音讯全无。高楼与黄土地间的山水隔开了我们。隔壁左右的邻居成了新的伙伴，他们多是与我有着相同经历的同事，都是苦熬多年，才有自己的小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生活的圈子自动划成。

高楼里住久了，褪尽脚下黄土，衣不沾灰，窗明几净。俯身下看，车水马龙嘈杂一片，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刺鼻的油烟、粉尘无风而起，赶忙关窗闭户，不容脏污。城市不知在何时，竟然失去初见时的神采。城里普通人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一切趋于平淡，人也不再当年。“饱暖思淫欲”，用尽一生博取的生活，日渐生出嫌意。嫌弃生活的机械，嫌弃与日俱增的无能。心烦气躁时，去到公园无人处，走在长满野草的土径，踩着松软的黄泥，吸着清爽的草木花香，在独处中感受宁静，平复心灵。

  人生不容假如，仍望假如。假如：出生时就是衣食无忧的普通人，我绝不放弃更高的学历；绝不从事自己并不热爱的工作；绝不让碌碌无为将自己套牢。我会赞同刘瑜教授的理念，遵循自我，完善自我，找出心底真正所求。假如：不是张桂梅校长这种理念的支撑，年少时沉溺于眼前无知的快乐，不知贫穷的生活会把我扔在何处，套牢成什么样子？

 不容置疑的是，站在高楼里确实无法看懂黄土地上的风景；站在黄土地上，也无法看清高楼里的灯火。刘瑜教授站在高楼，张桂梅校长站在黄土山坳，看着不同的风景。而我，两处的风景都只看个模糊。

 也许人生本就是圈套，不管身居何处，有无金钱地位，有无自我，内心里都会滋生出无数的欲望，总会制造出各种有形无形的套子，自以为是的将自己套牢。只不过人处的位置越低，越容易被生活套牢。看似可笑的别里科夫，其实就活在你我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