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祭祀

    三十岁那年，离清明节还有两天，我就决定提前过节。

    妻子边帮着我弄酒席，边唠叨着：“好好儿的放着双休日不过，偏要提前过，搞得手忙脚乱的。”桌上摆着酒和十二盘菜肴，其中多数是我母亲生前十分爱吃的食物，我还特意买了一个三层裱花的生日蛋糕, 插上五十四根小蜡烛。

    屋里的电灯灭了，烛光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在三柱清香袅袅婷婷的烟雾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母亲那慈善而憔悴的脸。我的眼睛湿润了。

    母亲穿着那件深灰色两用衫半躺在床上，病恹恹的，说话要强打起精神，只有脸上慈爱的神色是儿子每时每刻都能从愁容中分辨出来的。她说：“后天，就是清明节了，能不能提前……今天就过？”

    我的心不禁一颤。她患的是晚期肝硬化加肾功能衰退，在床上已躺了将近一年了，惟一需要的是治疗和休养，现在却操心起过什么清明节来了，而且还要提前过，是不是她预感到自己就要……为了安慰她，我说：“妈，好好的何必要提前过呢？再说，今天我又没功夫。”

    母亲的眼光暗淡着滞留在我身上，良久又滞留在自己的指尖上，最后她轻声说：“没功夫就算了。”但话语里分明藏着有叹息和莫名的遗憾。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也预感到自己已不久于人世，因此，她有遗憾，我们是不以为怪的。但在母亲病逝之后我才发现，母亲深感遗憾的却不仅是这一点。在给母亲注销户口时，查阅她的生卒岁月，我吃惊地发现，母亲的生日恰是在四月三日，假如我们想着给母亲祝寿的话，恰好是在清明节的前两天。

    我明白了，可是太迟了。母亲在儿子出生以后的三十年里，总是惦记着儿子的生日，一次不曾错过，而在她生命的最后时日里，何尝不希望儿子关切地问一句，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的生日做些表示呢！可是儿子却让她带着莫大的遗憾去了……

    妻和儿笑咧咧地入席就座，一个为我斟酒，一个切蛋糕。

    儿举起酒杯，眨眨眼睛，大声说：“爸爸，今天为谁庆贺生日呀？” 

    我百感交集，本来湿润的眼睛更无法睁开了，我把儿抱过来骑在膝上，和他头碰头地说：“今天不是庆贺，是纪念。来，吹蜡烛。吹完了我给你讲故事。”   

    我当真讲了一个“故事”，还告诉儿别学“故事”里的那个“儿子”。他听懂没有很难说，但垂头啜泣的妻子是肯定听懂了的。

    从此，每年的四月三日便成了我们祭祀母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