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一晃就老了

岁月轻轻一晃，便从指缝间漏下许多光阴。以前总觉得日子是块嚼不烂的糖，含在嘴里，甜味儿能拖好久好久。可谁能想到，某天弯腰系鞋带的时候，膝盖突然“咯噔”一下，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哎，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连系个鞋带都得跟大地“商量着来”。

清晨的镜子变得有些陌生。那里头的人，鬓角早已染上了霜色。那霜，不像年轻时刻意挑染的时髦，倒像是时光这位沉默的画师，不经意间挥洒的淡墨。伸手抚过眼角，那些细密的纹路，仿佛是岁月河流冲刷出的沟壑，每一条都藏着一段往事，或深或浅。少年时背包鼓胀着风，想跑亮整条街巷的莽撞，都已被时光熨帖成阳台上一杯温吞的茶。看落日沉向山岗，心境竟如平湖，不起波澜，才懂得最奢侈的，并非奔赴远方的喧嚣，而是接住一片飘叶时，指尖那份从容不迫的安稳。

旧相册在抽屉里睡着，封面积了层薄薄的时光尘。翻开时，那个穿着白衬衫、笑容亮得晃眼的自己，隔着泛黄的纸页望过来。照片的边缘已微微蜷曲，如同此刻的心境，学会了向内包裹，而非向外张扬。那些曾喊着“明天见”便以为能走到永远的人，早已散落在不同的城市地图上，渐渐变成了微信里“有空聚聚”的客气话，像一串悬着的省略号。偶尔重逢，酒杯相碰，声响不再有青春撞击的清脆，倒是彼此鬓角的霜白落进杯底，漾开一丝了然于心的微凉。

衰老，原来并非一声惊雷劈裂生活的慌张，而是浸润在无数个日常里的悄然转变。是闹钟响过三遍，才撑着身子慢悠悠爬起；是看到年轻人熬夜刷剧，会忍不住念叨“伤身体”；是路过曾经疯玩的操场，突然记不起当年追着跑的那个身影，究竟是风，还是自己。

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老了，便懂得了“慢”的珍贵。不必再追赶着时间奔跑，倒能静下心来，把日子过成一首舒缓的诗，这诗里写着晨露沾湿裤脚的凉，写着晚茶漫出杯沿的香，写着阳台吊兰抽新芽的细碎声响。就像秋天的树，褪去了青涩的繁茂，却在枝头挂起沉甸甸的果实——那些被岁月沉淀的故事，那些藏在皱纹里的智慧，那些对平凡生活的热爱，都是时光馈赠的礼物。

如今老了，我们能看见年轻时无暇顾及的风景。更珍惜老伴递过来的一杯温水，那升腾的热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暖；更懂得三两知己围炉夜话的可贵，闲闲地聊着过往，茶香氤氲中，时光都慢了脚步。开始学着与那个不完美的自己和解，放下许多执念，如同秋日树木坦然放下叶片，只为积蓄力量，过好一个内心丰盈的冬。

于是明白，老年并非生命的尾声，而是换了一种节奏的乐章。它或许不再有激昂的高潮，却有着舒缓的旋律，内里沉淀着过往所有的音符。我愿像一枚被秋阳晒透的果实，不再急于奔赴终点，而是从容地挂在枝头，品味这经由时光酿造的、独一份的甘甜与醇厚。

人啊，一晃就老了。但老了，也挺好。可那些被岁月沉淀下来的爱、回忆与感悟，却像夜空中的星辰，在时光的褶皱里，永远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2025.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