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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月令》教学价值探究

时间:2017-03-10   作者:沈周霄 录入:沈周霄 文集:步入丛林 浏览量:883 下载 入选文集

《葡萄月令》虽自发表以来多存争议,但这并没有影响人教版和苏教版将其视为汪曾祺散文代表作入选中学教材。认识这篇散文的语文教学价值,并引导学生走进文本,理解其美学意蕴和汪氏散文,当是语文教学面对的主要命题。笔者试做粗浅的探索。

一、《葡萄月令》文本教学价值的探索

1、从结构形式看:流水账,还是苦心经营的随便?

关于文章结构,杨义认为:“结构超越了具体文字,且在文字所表述叙事单元之间或叙事单元之外,隐藏着作家对于世界、人生及艺术之理解。”[①]结构对于文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本文结构,高德坤认为,《葡萄月令》采用“双线并行结构,缀连材料,构架文章”[②],表面上按照从一月到十二月的时序来写,内在却将葡萄生长过程和果农管理过程交织在一起,构思可谓精巧。杭尧尧认为,本文取法《礼记》。《礼记·月令》本以简练的语言及清晰的思路勾勒出一幅华夏民族一年十二个月的起居日用图,而《葡萄月令》一文,便是按这十二个月为序来行文的。她认为这样的行文结构有两点好处:“反映了循环往复的时间结构”和“与时偕行之农耕民族的生存智慧”。[③]蔡建明认为,文章开头和结尾,果园从宁静到热闹又归宁静,文中十二个月葡萄的生长如同人生一般,“总是生生不息不可回避地循环,人应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每个生命环节,包括意外,应该主动顺应,在生活中发现愉悦与美”。[④]

以上几种说法虽各有侧重,但共同之处是都认为《葡萄月令》一文表面上看来像是流水账,但在结构上却有着作家独特匠心。我也赞同这种说法。

理由有二。其一,《葡萄月令》以月份组构,每一个月份单独成为一层,结构看似循规蹈矩,仔细研究不难看出,文章按葡萄生长规律有着精心的详略安排,不似流水账那般详略不分面面俱到,对于葡萄生长和成熟的三、四、五、八月作者详写,而其余月份则略写,有些月份甚至是一笔带过。其二,简单的结构符合葡萄的生长方式和生命的本原状态,背后是作家对生命的热爱和尊重。文章起势为“一月,下大雪”,高潮是“八月,葡萄着色”,结尾由“十二月,葡萄入窖”回复宁静,这种“宁静到热闹再到宁静”“空阔到繁茂再回归空阔”的结构以首尾呼应的方式达成了循环往复,如同生命的生生不息一般,作者在每一个时间节点赋予了葡萄以成长该有的方式,饱含人情味,每一个月都是一种生命状态,他如同培育孩子般培育着葡萄,而葡萄的生息过程也如同人生。两千多字的《葡萄月令》,按十二个月顺序娓娓道来,看似简淡却自蕴深意。大自然一年四季周而复始,这并不是毫无意义之往复循环,而是潜藏在人们思想深处的深层精神结构,如儒家所言的“乐天知命”,人生就是要“知时”“待时”“及时”“随时”,如同冬季的葡萄安眠于窖中,在春季疯长,在夏季收获。如果我们再进一步思考,被下放到农场劳动的汪曾祺,不也是一株“乐天知命”的葡萄吗?天寒地冻,就安静地蛰伏,积蓄能量;而到了生命的巅峰,便尽情地绽放出诗意与美丽。

所以,《葡萄月令》流水账式的结构只是其外表,内在却是作家苦心经营的随便,看似随意,却自有深蕴。作为教师,我们可着力引导学生欣赏其结构上的审美价值,其实读文章亦如赏山玩水,结构不是眼前风景,而是脚下易被忽略的道路,它承载着作家的时空观、世界观,构建起带有作家独特烙印的文本世界。

2、从语言层面看:白开水,还是山泉水?

关于《葡萄月令》的语言,有人觉得汪老语言如白开水一般寡淡少味,也有人大赞其语言的简淡流转之美。张坤、程新立认为,本文一是“多用短句,朗朗上口”“读来给人一种凝练而又跳跃的感觉”,二是“妙用修辞,生动形象”,三是“描写细腻,绘声绘色”。[]刘希乐也赞同以上说法,他认为“《葡萄月令》中一至五个字构成的短句有25 句,而徐志摩的《翡冷翠山居闲话》、梁实秋的《我的一位国文老师》均未出现一至五个字的短句。”“《葡萄月令》中含有拟人手法的有19 句, 而徐志摩的《翡冷翠山居闲话》仅为3句,梁实秋的《我的一位国文老师》未出现拟人手法。”[]唐惠忠则用比较法研究了《葡萄月令》中妙用的标点,他认为,“不大一会儿,小叶就变了颜色,叶边发红;——又不大一会儿,绿了”这里的破折号,表示“不大一会”之时间停顿,作者巧妙地借标点调控了叙述语气。[⑦]

多用短语、巧用修辞、描写和标点有特色固然是本文的语言特点,但还不能完全解答学生对汪老语言如“白开水”的质疑,其实汪老语言的特点恰恰是水性的,不过是初品无味,细品甘甜的“山泉水”。汪老认为语言美应具有“暗示性、流动性”“语言的美不在一个一个句子,而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而我认为本文语言之所以读来简淡,品之却有味,原因就在于很好地体现了语言的暗示性和流动性。

如文章第一部分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这里汪老所选之词,全是家常的,却有着不寻常的表现力。一个“铺”字,本是用来形容雪下在地上最寻常不过的字眼,在这里却不仅用得准,而且用得好。好在哪里?好在,这“铺”字既暗示出白雪下得很大,同时又把厚厚的一地白雪比作棉被一般,为葡萄的沉睡张力。“静静地”三字和“下大雪”连在一起,也就表示此时没有声音,暗示没有风,雪自顾自地下着,作者再从视觉上用“一片白”渲染出果园的空阔,给葡萄的安睡营造出宁静的氛围,最后,着一“睡”字,把葡萄拟人化,如婴儿一般,写出生命能量在寒冬中的蓄积。

汪老说:“语言的美,不在语言本身,不在字面表现的意思,而在语言暗示出多少东西,传达了多大信息,即让读者感觉,‘想见’的情景有多广阔。” []语言越具有暗示性,就越具有留白的艺术,作品越具有厚度和层次感。

本文语言的精妙更在于其流动性,这体现在字和字、词和词,段和段的关系上,体现在音节的抑扬顿挫和行文的繁简有度上。语言流动得当,则文气贯通,行于当行,止于当止。

除了上文所举的例子充分表现字句间文气流荡回转之美外,文中这样的表达处处皆是,如“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如果简化成“梨树苹果树葡萄都开花了”,则无法表现出果园中花儿次第开放、美不胜收的景象,写不出这种持续性的美丽,也就无法烘托出作者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喜悦之感。所以说,汪老的文字下笔简淡,但却繁简有致,语疏事密,似断实连,很多地方如同没有分行的诗歌,关联词就简,却反而显得语言特别干净而有韵味。

再从“声之高下”与“言之长短”的角度看,我们也能发现本文语言的流动之美,简短的语言念起来轻快明朗,一顿一促有一种流动之感。

因此,在教学时,如果能抓住此文流动的语言的特性,欣赏由字而句生篇的绵厚的行文之美,当是深得这篇文章语文教学真正价值。

3、从美学表达看:童稚表达,还是返璞归真?

张瑾认为,“大量运用拟人手法,透露了汪曾祺的儿童思维特性。善用拟人,与作者那颗天真的童心有着不可否定的联系。”[⑩] 林超然认为,“汪曾祺无疑是中国当代诗化小说的杰出代表,他的文字里常常忽闪着一双永远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孩子的眼睛。”[11]

《葡萄月令》是一篇记录葡萄琐事的散文。特色之一就是大量采用了孩童的视角来写作,用孩子的心去体验生活。生活的现实是不够美好的,但孩子不会计较,他们排斥了成人世界功利性的肯定,而出乎本能地表现出一种对生命本身给予的尊重与热爱。

“‘起!———起!’哎,它起来了……” 三个“起”字,第一个是劳动时的号令,第二个是抬起后的成就感和喜悦感,第三个“它起来了”的起,仿佛把葡萄写作了人一般,老藤在土里趴了一冬,身子骨僵硬了,活动不方便了,现在终于起来了,“舒舒展展”“凉凉快快”,葡萄有了人的感受和灵性。这是儿童意识中的“泛灵性”,儿童思维对外在世界的把握和原始人一般混沌模糊,分不清思维的对象和主体,所以分不清现实与想象。因此,汪老的葡萄总是充满着灵性的光辉,文中的劳动场景也总是洋溢着诗性。

“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这样长法还行呀,还结不结果呀?”在作家的笔下,物质世界是有灵性的,它们是根据自己的想象而不是自身规律来生长,葡萄会“喝”水,还会像孩子般拼命地“嘬”,人也会像担心朋友一般担心葡萄,“还结不结果呀?”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命的礼赞和对生活的热爱。

“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爱往这里面钻。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这些纯真的话语后,是朴素的良知,是他对美的敏感和追求。

这孩童视角,已经内化为汪老审视世界的方式,文中,他在与葡萄的深情对话里,扩充了自我的生命能量,外在事物于他而言不再是客观静物,而是情感的载体,生命的律动,诗性的表达。

然而,这种孩童的视角、童稚的表达是一种简单的天真,还是历经沧桑后返璞归真的文学追求。我更倾向于后者。作为一个有着个性追求自觉的作家,汪曾祺显然不愿如鲁迅那样来彰显自己的“救世”使命,也不愿像沈从文那样想象一座隔绝现世的人性的希腊小庙。汪曾祺想要表达的是:自然生活与人的本真的生活状态,发现平凡生活中的情致,认识生命的有限性并积极适应。正是因这样所以汪老笔下的葡萄园会显得那样灵气勃勃。他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那样去关怀葡萄,葡萄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他把葡萄当成了最值得怜爱的孩子和朋友。“要对生活充满热情,即使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也不能觉得世事一无可取,也一无可为’。一个人,总应该用自己的工作,使这个世界更美好一些,给这个世界增加一点好东西。在任何逆境之中也不能丧失对于生活带有抒情意味的情趣,不能放弃对于生活的爱。”[12]正是因为这样通透豁达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汪老才能在被打成右派下放劳改时期,还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

通过这篇散文,我们要读到童稚和天真,更应该读出返璞归真的睿智和温情:首先是真善美给人带来的慰藉的力量;其次是超越了生命痛苦体验的顺适态度和修复力量。可以这样说,汪老作品中的返璞归真的恬淡和谐,不是没有尖锐,而是深藏了尖锐,他的表达更为深刻而隐藏。平凡之人,既然不能改写历史进程,那么就修炼自我,让自己变得豁达通透纯真吧——这大概就是《葡萄月令》中的葡萄心语吧。

《葡萄月令》一文,无论是在结构形式、语言特色还是美学表达上都具备汉语文学的范本意义,呈现了汪老作品的民间写作立场、个人写作意志和为日常生活赋予情致的写作态度,学习汪老的作品,可以让学生更好的发现世界、认识自我,摒弃“伪圣化”、“模式化”的写作倾向,让学生热爱生活,关注平常,诗意人生。



[①]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39.

[②]高德坤.巧用“鱼骨图”,把握文章主旨.语文教学通讯(A刊).2013.5.56.

[③]杭尧尧.月令体的时间意义及文化内涵.教育研究与评论·中学教育教学.2012.6.74-76.

[④]蔡建明.“流水账”里的味道.中学语文教学.2011.5. 57-59.

[⑤]张坤、程新立.朴实自然雅致含蓄——汪曾祺散文<葡萄月令>语言品析. 新作文(中学作文教学研究).2010.5.24

[⑥]刘希乐.透过“小学”之镜看汪曾祺的“赤子之心”. 中学语文教学.2013.2.36

[⑧]汪曾祺.小说的思想和语言[A].晚翠文谈新编[M].北京:三联书店,2002:43.

[⑨]汪曾祺.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A].汪曾祺全集.散文卷四[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221.

[⑩]张瑾.由《葡萄月令》看汪曾祺的童心.中学时代.2013.9.208

[11]林超然.妙笔深处是童心——以汪曾祺为例.写作.2011.9.18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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