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学（21）

（21）调学

1984年冬天，我患风湿病，住进了军区总医院。

我母亲死于风湿性心脏病，我了解风湿病的可怕后果。母亲的风湿应是起因于农村居住环境的潮湿和经常下冷水干活，而我则是自己没注意，泡完热水澡身上还在冒汗，就敞开衣服走出澡堂，一阵冷风袭来，受了风寒酿成风湿之患。

军区党委为帮助师团干部提高文化水平，以培养三梯队干部为目标，正紧锣密鼓地在南昌陆军学院筹办一期师团干部大专班，从全区范围内选拔一批德才兼备的师团干部去深造。机关里有一些自认为符合条件的干部都在积极活动，想争取这个机会。我因患风湿病正困在病房里接受治疗，消息闭塞，对此竟一无所知。

一天，我们部长在医院的内科主任和主治医生陪伴下，走进病房来看望我。

部长问：“陈处，你身体怎么样啦？”

        “自我感觉好多了。”我高兴地对部长说。

         部长接着就给我讲了在全区师团干部中，选拔学员送陆院深造的事，同时告知我“经政治部党委研究决定推荐你去”，部长是来看看我的身体状况，同时代表组织来征求我个人意见的,我这才知道有这回事。

好事啊， 我当然很想去，但又忧虑自己的身体。

         我说：“经过主任他们的精心治疗，身体好多了，我觉得自己可以去，应该没有问题。我也很想去学习，就是不知道医生放不放行？”

         科主任听了笑着说，“我放行，你的病基本好了，本来就准备明、后天再抽血化验，没有问题就可出院了。去陆院读书，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情况，刚才给部长也汇报了。”

         “太好了，谢谢！”我高兴地说。

           一起送走部长后，科主任对我说：“这么好的机会，难得啊，你一定要去。身体不会有问题的，出院的时候，我们再给你带点药巩固。陆院的医疗条件也不错。要是不放心，定期抽血化验一下，应该没啥事的。”多好的大夫啊，我再次谢了主任的美意。

           那时候社会风气好，部队风清气正，个人只要遵规守纪，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事情组织上会公正考虑、合理安排，不用自己成天琢磨、经营人际关系，更不用溜须拍马、投机钻营。我从战士提干，一路上来，直到提为大区机关的处长，还有几次被选送到院校培训、学习，从来没有给哪一个领导送过一包烟、一瓶酒、一罐茶、一件小礼物，从来没有花过钱给领导请吃、送礼，回想起来，那种工作环境，真是令人怀念。

           因为春节后陆院就要开学，我大年三十那天才出院回家过年。

           正月初六，我如期到南昌陆军学院师团干部大专班报到。一切如医生所说的那样，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没有军事训练，主要学习文化、党政科目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我的体力和精力从一开始就应付裕如，直到毕业。

           在南昌陆军学院的两年，是我入伍以来第三次难得的读书时光。第一次是在公安总队电影队当放映员的时候，因为文革扫“四旧”，图书馆的书，除马列、毛主席著作，其余的书几乎都被当作封资修的东西被清理，队长让我和文祥一起捆扎送废品站收购，许多小说、散文和诗歌的书其实很不错，有些书我过去只知道书名，没有读过，当废品卖太可惜了，于是我们两个便偷偷留下了一些自己想读的书。这事被我们的队长发现，批评我们说：“拿几本看就好，不能留太多”。我心想，不多啊，我们清理的书捆扎了几十捆，留下的书还扎不了一捆呢。队长这人好说话，他并不跟我们太较真，只是私下告诫我们：“只许自己看，不准传出去”，这一点我们心里清楚，不能给队长、也给自己找麻烦。第二次便是批林彪“天才论”，全党学马列的时候，我多次参加了上级举办的理论培训班，读过《反杜林论》、《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哥达纲领批判》、《矛盾论》、《实践论》等一批马列、毛主席的著作。这一时期，许多外国文学名著又重新出版发行了，我也有钱买书了、自己又买了一些、读了一些。这是第三次学习机会，除了圆满完成规定的学业，我还借此机会读了不少名人传记、管理科学等方面的书，自己的文学和政治理论水平也得到一些提高。

          我在陆院，自在读书学习，只是又苦了累了我的爱挑战自我的妻子。

          她那个时候已在军区梅峰宾馆工作，放着好好的会计不当，却偏要去开小车。开车，难得几次能准点下午孩子放学回家等不到妈妈回来，饿着肚子又去学校上课。妻子回家一进门就生火做饭炒菜，饭好了自己还没吃一口，就赶紧把饭送到学校，把孩子喊出来，看着他吃完，她自己才回家吃饭。

          一个人带着两个读书的孩子，很是辛苦。妻子说，苦一点倒没什么，最怕的是孩子半夜生病。一次，女儿夜里肚子痛的厉害，独自送去总院看病，被诊断为急性阑尾炎。总院的儿科病房在山顶上，而化验室却在山下。她一个人艰难地把女儿背下山，化验完了又得把女儿背回山上的病房。近百级的石阶，爬了一、二十级就爬不动了，她只好背上孩子，一只手用力拽着石阶边的铁栏杆，一只手托着孩子的身体，拽一下费劲地登一步，没登几步就没有力气了，便只好坐下歇一歇，喘喘气。身边没有个换手的人，就连个安慰的人也没有，妻子后来对我说：“那一刻，自己真的很想哭”。

         妻子一向能干、要强，难得示弱。

         她这么说，我能体会到当时她心中的无奈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