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第十八章）

当村口的大槐树一阵阵纷纷扬扬地洒落下细小的椭圆形黄叶时，秋天来了。这一年秋天的雨格外得多，从九月开学以来，就没有看见过太阳，秋雨绵绵，淫雨霏霏，整个杨家寨都浸泡在雾蒙蒙、湿漉漉的雨雾里。村东干了好几年的水渠里积满了水，溢出来，漫进了场上低洼些的菜地，淹没了才露出脑袋不久的萝卜苗。一人多高的玉米在田野里怀抱着带着红缨帽的玉米棒静立着，宽宽的碧绿的枝叶上满是滚动着的雨滴。

下着雨的杨家寨是安静的，没有小孩子在街道上来回跑动的声音，没有大婆娘小媳妇站在自己家门口呼喊自己的男人或是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没有老碗会上各种打趣谝闲传的笑闹声。女人们可以趁着不能出去干活的机会做做针线，男人们可以好好的睡觉休息休息。

民友哥抱着小威威站在他家敞开着门的门厅里，来回走动着，他边走边晃的哄着其实很安静的小威威，一会儿换到左手，一会儿换到右手，总觉得没有把孩子抱到最舒适的姿势。素英姐坐在稍微偏门里面一些的一个小凳子上，她就着门口透进来的比较明亮的光线正在做一双鞋，看尺码就知道是给民友哥做。自从她住进了民友哥家，民友哥开线了的裤子、挂破了洞的衣服、脚上穿着的鞋子，都是素英姐一针一线的缝起来的。看着民友哥抱着孩子的动作很不自在的样子，素英姐噗嗤一下笑了，民友哥挠挠头，也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更不知道把孩子怎么抱好了。看着这个三十多岁人高马大，平常很少说话，总是一脸严肃的大男人，此刻大男孩一样害羞、不知所措的样子，素英姐又笑了起来，她咯咯笑着，浑然不顾更加局促的民友哥。民友哥把孩子晃得更快了，脚下也走动的更快了。素英姐终于停止了笑，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她看着民友哥，说：“哎，我忘了告诉你了，嫂子家房子漏雨了。”民友哥听了，很快地转过身子，弯下腰，把小威威想递给素英姐。素英姐没有接递过来的孩子，捂着嘴又笑了起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是骗你呢，嫂子家的房子她自己都修补好了，看把你着急的样子，一刻都不耽误。”民友哥站直了身子，微微的笑了一下，脸有些红，他抱着孩子准备要走进自己的房子里去。素英姐赶紧没话找话地说：“嫂子这么多年一个人可真不容易啊，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是真心佩服她呢。”听见素英姐说话，民友哥只好站住了，他转过身，在门厅又开始来回的走着。素英姐见民友哥没有回房间，心里一阵高兴，就接着说：“哎，听说你之前在部队里当过兵，是不？”民友哥点了点头。“当兵时很辛苦吧？”素英姐继续问道。民友哥回了一句：“还行。”素英姐继续追问着：“部队里纪律很严吗？是不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民友哥“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素英姐干咳了两声，继续做着鞋子，民友哥也继续来回的走着晃悠着小威威。

天黑了，素英姐抱着小威威早早的睡了，自从嫂子回来后，小威威一直都是素英姐带着的。民友哥也躺在床上，打开了他每天晚上必听的收音机，他把音量调得很低，担心影响到一墙之隔的小威威。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新闻，这时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稍稍调大了音量，原来是四川省甘孜自治州泸定县的一个村子遭遇泥石流。民友哥坐了起来，从身边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梦一样的往事在他的眼前拉开了帷幕。

一天晚上，下着大雨，他们接到命令，去泸定县抗洪救灾，很快地战士们就出发了。来到抗洪现场，他们一边转移河道边低洼处几家居住的群众，一边堵住即将要垮塌了的河提。他被分到堵河堤的这一组，这时，河水已经漫了出来，冲出了一条五米多宽的河道，战士们扛着沙袋，跳进齐腰深的水里，一层一层的把沙袋堆起来，眼看着就要堵住了，忽然旁边又被冲开了一条缺口，一股水流喷涌而出，他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被打翻在地，还没来得及再爬起来，一股更大的水流冲了过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眼前是一张黑黑瘦瘦的藏族姑娘的脸，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姑娘辫着一头的辫子，脸和头发上都湿漉漉的。

民友哥弹了弹差点烫了手的烟灰，黑暗中又吸了一口，烟头的明灭之间，那张纯真的脸欢笑着注视着他，时隐时现。隔壁传来小威威的哭声，民友哥竖起了耳朵，紧张地听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