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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 (第十九章)

时间:2016-09-25   作者:潇潇瘦竹 录入:潇潇瘦竹  浏览量:1557 下载 入选文集

小威威哭闹了几声后,接着又是素英姐轻轻地哼歌的声音,民友哥静静地听着,那歌声和着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滴声,缥缥缈缈的,一如他此刻的思绪。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恍惚间,一位藏族姑娘的脸对着他的脸,焦急地注视着他,她辫子上滴下来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一阵眩晕,又晕了过去。第二次再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说是山洞,实际上是一块大石头和旁边的山夹角形成的比较宽敞的空地而已。他的身上盖着一个毛毯,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他咬紧牙,但全身还是在不停地颤抖。他吃力地转过头向着山洞外面看去,天已经亮了,他看见一个姑娘的背影,她穿着一件宝石蓝的藏袍,蹲在一堆火的旁边烤着什么,好多个乌黑的辫子垂在腰间,中间的一束用红色和黄色的头绳扎在一起后,和头发又编在一起,交错着、流动着,散发出一种原始的淳朴的气息,又透露出些许的精致和优雅。她面前的那团火燃烧着,渐渐地在扩大,扩大,接着成了一个大大地光圈,最后慢慢地变得虚幻起来,他再一次的晕过去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全身上下都是痛的,酸痛、刺痛、阵阵袭来的抽搐着的痛。他吸口气,想试着翻一下身体,但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就动不了。冷还是那样强烈地侵袭着他,深入到骨子里,血液里。那姑娘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躺在那儿,黑漆漆、冷森森的。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已经死了,躺在这儿的一定只是他的躯体,此刻,他的灵魂已经和他的躯体脱开了,所以才不能再指挥躯体了。虽然他是一个当兵的,但是他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每个人都有,只是灵魂的强弱不同,身体健壮的人灵魂也会强壮,死了之后会不容易魂飞魄散,凝结的时间会长久一些,在人世间飘荡的日子也会长久一些,就像自己现在一样,还能感知到自己的灵魂存在,还能知道疼、知道冷。这样想着,他平静地地闭上眼睛,体会着灵魂脱壳的感觉,疼痛好像也不是那么厉害了,冷也不是那么厉害了,一切都轻飘飘的,自己的头、身子、躯体,在空中慢慢地上升,上升,他甚至体会到了一种摆脱了躯体的快感,他想飞,想自由地飞,在魂魄还没有散开之前,他想像神仙那样飞。不,哪里有神仙?神仙都是人想出来的,如果真有神仙,为什么神仙的样子在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人的心里会不一样呢?可笑,对着泥人、铜人、镀金的假人不是朝拜就是磕头的,这还不可笑吗?想到这儿,他笑了,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还是算了吧,自己都是死了的人了,还嘲笑人类干什么,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有关人类这么伟大的问题。人类好像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有战友、朋友、亲人、乡亲才和自己有关系,不过,现在他们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了,自己现在已经死了,为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了,撒手人寰原来就是这么个感觉。这样想着,他再一次想到要飞,他想飞到树梢那么高,飞到村口的大槐树那么高,他想看看杨家寨从高处看会是什么样子,想看看终南山是什么样子,想看看八百里秦川是什么样子。他飞啊,飞啊,飞得都差不多有村口的那个大槐树那么高了,什么东西压住了他,不是很重,但因为自己太轻了,就显得被束缚住、包围住了。他试图挣脱这束缚,想继续飞,可是他又不想挣脱,因为他并没有因为这束缚而难受,相反的,他觉得特别暖和,觉得特别踏实。他享受着这灵魂上的安逸,在这温暖的束缚中开始慢慢地下落,下落。不知怎么的,他落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上,其实他不想这样,他现在有点讨厌这副皮囊,他知道自己现在指挥不了它,既然指挥不了还要它何用呢?他想要摆脱它,一用力,一阵钻心的疼痛向他袭来,他咬着牙,吸了一口气,身子抖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原来自己还是躺在山洞里,并没有死去,他看见了头顶上的石头,还看见了紧紧搂着他的藏族的姑娘,那姑娘见他醒来,很快羞涩的从他身边爬起来出去了。不一会儿,她弯着腰进来,手里端着一小碗牛奶,一口一口的喂给他,他机械地张着嘴,一开一合……他尝到了香甜的牦牛奶的味道,贪婪地吮吸着。喝了几口后,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他看了看面前那位美丽的姑娘,闭上眼睛,再一次沉沉地入睡了。

当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那位姑娘正在给他擦洗脸,他微微的冲着她笑了一下,算是给她打了个招呼,那姑娘也笑了,回敬了他。他再给她说了声谢谢,那姑娘还是笑了笑。她的笑很美,纯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嘴唇微微翘起来,黑瘦的脸上两团红晕向着耳边荡开去。她今天穿了一件玫红色的藏袍,脖子上挂了一串长长的绿色的项链,头上的很多条乌黑的辫子整整齐齐地低垂着。他想着这个美丽的姑娘一定会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他担心他的粗鲁会冒犯了她,所以,只是微笑着看着她。那姑娘解开他的毛毯,给他的身上涂抹着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全裸着的,他很难为情,眼睛不知道看着哪儿好,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试图动一动,还好胳膊虽然疼,但还可以动,只是右腿有些抬不起来。就这样,他又是一身的汗。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受窘还是因为疼。他偷偷地看向那姑娘,那姑娘很专注地涂抹着,一会儿是胳膊肘,一会儿是腰间,一会儿又是大腿。他紧张地提着气,额头上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涂抹完药以后,那姑娘给他盖上毯子,冲着他点点头出去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她出去之后一直不见回来,他着急地等待着,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那姑娘手里拿着个小木碗,弯着腰进来,蹲在他的一侧,拿起一团东西就往他的嘴里塞,他乖乖地张大了嘴巴,吞进去大口的咀嚼着,他有一种才回到人间的感觉,闻到了五谷的清香,这是他自清醒以来的第一顿饭——糌粑。那青稞面散发出来的独有的香味,是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以至于以后,只要他闻到这种味道,就会眼里满含着泪水。这样吃了四块之后,那姑娘不再给他喂了,他还想吃,想着再有四块他还能吃完,但是又不好意思再要,他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姑娘笑了,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软软的东西,自己仿佛都要化了,裙袂飞扬处,她转身走了。

一个多礼拜后,他已经能够坐起来,那姑娘每天会来两次给他送饭,只是饭量增多了,甚至还有牦牛肉。只是他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他决定问问她。

她来了,像往常一样,弯着腰进来了,他坐起来,自己接过了碗,她笑着看着他吃完,这一次他并没有把碗递回来。她的手伸过去接,他的眼睛不敢看她,声音很小地说:“这些天你一直照顾我,我的一声谢谢太轻了,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我想给你鞠个躬,你能扶我起来吗?”那姑娘半天不见动静,他抬起头看向她,她还是微笑着望着她。他挠了挠头,猛然意识到她是听不懂他说话的,他有些着急,但不知道怎么做好。看着他又是挠头又是抹脸的样子,她的脸上又腾起了红晕。她从他的手里把碗拿过来,欣然一笑,翩然的跑走了。他在自己的脑袋上用手敲打了两下,无可奈何地笑了。

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两个星期,他已经可以一只脚站起来了。在每一天,期待她的到来成了他最主要的工作,他常常会想着她的笑而笑,他甚至不愿意自己的腿好起来,不愿意再回部队,如果可以,他愿意留下来,永远的留下来让她陪着他。

这一天,她来了,吃完了饭,她用手搀扶着他走出去晒晒太阳,他想起自己要给她鞠躬的事,现在因为跟她熟了的原因,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这一个鞠躬不能表达他的感激,更不能表达他对她现在所产生的爱。

阳光在水一样清澈的空气里轻轻地泻下来,云朵很白很低,成片成片的,飘荡在山顶上,手一伸出去仿佛就可以撕一块下来。眼前是一小片草地,盛开着各色的小花。他坐下来,看着这一切,心想着活着真好。她也坐了下来,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并排坐着。他看着她的侧影,阳光下,她双手搂着腿,仰起头看着远方,瘦瘦的脸,安详而宁静,他希望这一切能永远的停留下来,这样她就不会再离开了。“花儿一样美丽的姑娘啊,我怎样才能向你表白我的心迹呢?”他这样想着,眼睛里竟然盈满了泪水。他低下头,从自己的身侧摘了一朵粉红粉红的野花儿,用手支撑着身体挪到她的跟前,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含着泪,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有些虔诚的把花儿郑重的插在她的耳际边的辫子上。她笑了,像花儿一样灿烂,她靠向他的肩膀,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望着天上的云彩,一会儿,她回过头,对着他唱起了歌。他痴痴地看着,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觉得那歌声犹如天籁,穿过云天,穿过山谷,穿进他的心。

眼看着自己的腿可以跛着走了,他有些心焦起来,总是这样不归队怎么行呢?他皱起了眉头。不过,队里大概会以为我是死了吧,他这样想着,留下来的心思又来了。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部队的事情,想着拖一天是一天。

时间很快的流逝着,一天中午,她来了,他的眼前一亮,她穿着一件崭新的墨绿色藏袍,头发上很多很多蓝色珠子穿成的发饰,脖子上也绕了三圈黄色珠子穿成的项链,腰间有美丽的花布围裙。他的眼前一亮,各种艳丽的色彩在她的身上铺陈着,华贵、冷艳、典雅。她抬起双臂,向上挥起,一只脚跟着跳起来,裙子在舞动中微微张起,长长的袖子随着风儿飘荡。在蓝天白云下,以大山为背景,以草地为毯子,她尽情地、忘我地跳着,跳着……她看着他,慢慢地,一行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脸上。他的心都要碎了,他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他想说话,想说自己不想离开,想问自己怎样做才能永远地留下来,可是除了满脸的焦急外,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一着急,更加手足无措了。她的泪更多了,走过来,拉着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他。他不知如何是好,也流着泪,紧紧地抓住了她。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到了她该走的时间了,他紧抓住她的手,唯恐这一放手就再也找不到她。她轻轻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缓缓地一条一条地取下脖子上的项链,慢慢地解开藏袍……他惊呆了,很快的抓住她的手,为她包裹好衣服后,紧紧地拥住她,他知道她这是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他哭了,孩子似的哭了,嘴里念叨着:“不,不……”

第二天,他再也没有看见她,第三天,她还是没有来,他找遍了自己所能走到的地方,却再也找不见她,甚至连之前的山洞也找不到了。他想喊,想喊她的名字,但是喊什么呢?他像狼一样的在山坡上干嚎着……

作者简介:潇潇瘦竹,现用名任聪颖,陕西长安人,七零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有诗作发表于《诗选刊》《延河》《青岛文学》《山东诗人》《陕西日报副刊)》《西安晚报》等很多杂志报刊,著有诗集《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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