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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第三十四章)

时间:2016-12-05   作者:潇潇瘦竹 录入:潇潇瘦竹  浏览量:860 下载 入选文集

年初二是我家待客的日子,亲戚不多,也就只有两家,但人是挺多的,嫂子每年都按照两桌的酒菜准备。

一早醒来,嫂子就开始张罗着把年年待客专用的碗碟和筷子从案板底下拿出来,烧一大锅的开水把这些不知道多少年才逐渐置办齐全的“家当”洗净擦干,再把该提前泡的木耳、黄花、腐竹、粉条等干菜泡好待用。然后就开始洒扫里屋和门道。院子早早已经把雪清理干净了。我现在负责烧炕和收拾我和嫂子两个房间的床铺。擦柜子抹桌椅的活自然也就是我的。我先从后院的墙边抱来一抱的包谷杆,折成两节后,从炕洞口尽量均匀地塞到炕的各个不同方向,在点火之前,又用一根一米多长顶端有叉的棍子把炕洞口的包谷杆往最里面的角落顶了顶,最后去麦秸秆积子里扯出几把麦秸秆来,塞进炕洞,点好火,用扇子扇了几下,一团火便开始在炕洞里蔓延,烤的脸都有些烧疼,看着火燃尽,里面窜出一股烟来后,我迅速地盖上木头做的一个四方形的炕洞门,去门外看看窗户边的烟囱里一股股的黄烟突突地升起,这才放心的去整理床铺。

上午大约十点多的样子,大姑妈家的一行人来了,我远远地迎了上去,只见姑妈黑色的棉衣上套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衣,立领,斜襟,中式的盘扣,衣服虽不显腰身,从腋下一顺儿的朝下,但长短大小倒也合身,加上她齐耳的短发一并向后,头顶上端端正正的顶着一块大大的崭新的白底兰格子的手帕,这手帕的两角也齐齐整整的被掖在耳朵的后面,露出大姑妈带有皱纹,但却素净并闪着光亮的额头,一副干净、整洁,又利落的模样。姑妈家的三表哥一手领着二表哥家最小的孩子,一手拽着自己家的女儿跟在姑妈的后面。我亲热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并接过表哥手里提着的一个花布缝制的很简单的长方形布兜,里面是两包泛黄的草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食品,这两包食品被纸绳捆扎得一丝不苟。不用看,就知道是点心和江米条。把姑妈家的一行人接进嫂子的屋子,给他们一一倒好茶,端出早早准备好的一碟瓜子和水果糖放在炕沿上,这接待工作才算是完毕。表哥不是爱说话的人,他微笑着坐在对着炕放着的一把椅子上喝着茶,两个孩子给衣兜里不停地装瓜子,被姑妈呵斥之后,很不高兴地和欢欢、乐乐出去玩去了。大姑妈这才拉了拉衣襟,笑吟吟地向院子里的厨房走去。

厨房里,嫂子正忙活着炒臊子菜,此时,被嫂子切得比指甲盖还小的豆腐块已经放在油锅里滋滋地冒着热气,案板上是正待下锅将要和豆腐炒在一起的切碎的黄花、木耳、葱末、海带和红萝卜丁。为了臊子菜能显得多一些,嫂子还把一些白菜帮子切成丁盛在碗里放在案板上备用。姑妈一走到厨房的门口,就对着嫂子说:“还有啥没做的,我给你帮忙吧。”

嫂子抬起头,见是大姑妈,笑了,“姑妈,你来了!快去前面热炕上坐去,这灶房里烟熏火燎的,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年年你都来给我帮忙,弄得我都挺不好意思的。”

姑妈用手别了一下头上有些松的手帕的一角,说:“给自己娘家干活是应该的,我也习惯了,你爷爷和奶奶在时,我也常常帮你婆婆做呢。”说着,姑妈就坐在灶台下的小板凳上,给灶台里添了两根硬柴(硬柴:陕西方言,劈成小段的木头,烧火做饭用。)。为了过年能干净些,嫂子才把平常舍不得烧的积攒下来的硬柴拿出来烧。

看着姑妈帮自己烧火,嫂子知道和姑妈客气也是无济于事,所以也就任由她去,只是嘴里感叹道:“哎,姑妈,你就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姑妈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我在这儿还可以和你说说话。”

嫂子把锅里的豆腐用铁锅铲轻轻翻了几翻,见豆腐已略带金黄色,就把案板上其余的菜放进去,一边翻搅着,一边取出肉臊子,用锅铲剜出一块也放进锅里去。给锅里调好半勺五香粉和三勺盐后,嫂子觉得肉有点少,就又拿锅铲剜出一小块放进去。姑妈连声说:“好了好了,不要放太多肉在里面了。”

嫂子搅动着锅里的臊子菜说:“我知道你这是给你侄媳妇省呢,姑妈,今年我不紧张,除了地里庄稼卖了一些钱,我在粉条厂也挣了不少,你别为我操心了。”姑妈心疼地看着嫂子:“那就好,我总是不放心你,你一个人拉扯一家子不容易呢。建利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想想你和孩子们。”

嫂子没有吭声,对着姑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人家姑侄关系还是更近些。

姑妈看嫂子没有反应,她把锅灶下正燃烧着的硬柴往里送了送,好像在自言自语道:“不容易呐,我当年和你其实受一样的罪,你姑伯身体不好,长年也不怎么干活,给我帮不上一点忙,我一个人得支撑着全家,难啊!现在好不容易给三个儿子都成了家,可自己也老了,干不动了。家里没个能行的男人,女人就得受罪了。”

嫂子沉默着,她知道姑妈往些年的不易,虽说姑伯能吃能走,但他总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所以从不下地干活,地里、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姑妈和孩子们干,当年为了盖那几间厦子屋,姑妈领着三个儿子当小工,和泥、打土坯、抬檩,哪一样不由她经手?她只请了两个泥水匠,没日没夜的干,从不喊累。村子里谁不夸她?大表哥和二表哥的丈母娘也是看在姑妈的勤快上,同意把女儿嫁过来的。现在,孩子们也都各过各的,老大、老二也都盖了平房住出去了,姑妈才稍稍轻松了一些,姑伯却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她现在又得天天伺候着姑伯。想到这些,嫂子不禁同情起姑妈来。

“臊子菜好了,快盛出来!”

姑妈的一声提醒,嫂子赶快取过一个搪瓷盆,三两下就把菜铲出来,给锅里添了半锅水,又给旁边的大锅也添了些水。姑妈把两个锅下的火都烧旺了,就双手抱着膝盖端坐在小板凳上。嫂子利索地清洗着刚才切菜用过得案板。

“你还是再找个人过日子吧!”姑妈测过脸来看着嫂子。

嫂子一惊,她没料到姑妈会冷不丁地说这么一句话。

“你还年轻,总不能为了建利就这么一直守着。”姑妈接着说:“你已经等了他这么多年,该尽的情分也尽了。”

嫂子停下手中的活,咬着嘴唇,呆呆的站在案板边,眼泪吧嗒吧嗒的滴下来。

姑妈坐在灶台下,也悄悄地揉着眼窝。

从头门口传来姑姑的声音:“臊子面应该好了吧?”

姑妈和嫂子很快的用袖子擦擦眼泪,她俩从厨房里出来,看着走进家门的姑姑一大家子,姑妈打趣着说:“你就知道吃,才进门,也不说帮着干点啥,先要吃的。”

嫂子接过姑姑手里提着的一封和姑妈一样包装的点心,说:“大过年的,也没啥好干的,你和姑父、孩子们快坐炕上去,我马上给咱们下臊子面。”

姑父客气地说:“不急,你别听你姑张罗的挺欢的,其实大家吃不了多少。”

嫂子提着点心,一一和姑姑的儿子、儿媳、两个女儿、还有姑姑的孙子、孙女们打过招呼,就急忙去厨房下面条去了。姑妈也跟着一起去了厨房。

我又端出一碟瓜子和糖放在炕沿上,让孩子们去炕上坐。孩子们好像就没有听见我说话似的,只是哄抢着瓜子,不一会儿,一盘子瓜子就被抓完了,其中的一个小女孩嫌她哥哥比她抢的瓜子多哇哇的哭起来。姑姑端起刚刚被三表哥放在柜台上的那一盘瓜子,抓了两把装进了那小女孩的衣兜,她才止住了哭闹。姑父坐在炕沿上,和三表哥谝着闲传,不时地用手弹一弹他灰色的熨烫的不倒棱的裤子。三表哥假装没有看见,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姑父聊着可说可不说的闲话。

姑姑家瘦得猴子一样的儿子穿着条大喇叭裤,站在门外的街道上和他新谈的女朋友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着,引来他两个姐姐好几个白眼,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姑姑来到院子,站在厨房门口,和嫂子、姑妈说着话。

姑妈向门外努努嘴,“你怎么把还没过门的媳妇领到这儿了?”

姑姑毫不在意地说:“人家要来,我不能不领,天天在这边住着不回去,她妈都不管她,我能管得了?不过,我们城里的年轻人现在也都这样,随他们去吧。再说,这样也好,万一怀上孩子了还省得咱掏彩礼钱。”姑姑说完,用手撩了撩她烫成卷的头发,拽了一下身上枣红色的毛呢大衣。挺起胸两手环抱着站直了。

姑妈有些生气地看着姑姑,说:“孩子们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人家她妈养活个女儿容易吗?为了省几个彩礼钱,你竟然不管不问!城里人?什么城里人?不就是住在郊区离城里近一些罢了,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姑姑没好气地说:“你管好你孩子得了,不要操我的心!”

姑妈摆摆手说:“好好好,我不管你的事,我不是你姐的话,我才懒得管呢。”

姑姑笑了,“你不就是个老大么,行,你爱管就管吧,反正我也不听。”

姑妈瞅了姑姑一眼,没再说什么,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嫂子一句话也不说,她把刚刚炒好的臊子菜倒进这边小一些的开水锅里,用勺子剜出一勺炒肉臊子时炼出的白花花的猪油,放进臊子汤中,再给汤里撒了一把切碎的菠菜叶,顿时,一锅油汪汪、五颜六色的臊子汤做成了,她接过姑妈递过来的半碗面条,把臊子汤搅和了一下,迅速盛出一勺浇到面条上,再用勺子在臊子汤上舀起漂浮在上面的些许菠菜叶,倒进碗里,碗里立刻也就五彩斑斓起来。还没等嫂子把手里的那碗臊子面放在案板上,姑姑就伸手过去接住后说:“我先给你姑父端一碗去,他早上起床晚,还没吃早饭呢。”嫂子小心地递过去说:“小心烫着。”一边给姑妈说:“你也先端一碗吃着去,我叫丽华过来给我帮忙煮面条。”姑妈说:“我不急,我早上吃过饭了,还是我帮你吧。”

看见姑姑给姑父端面条过来,我赶紧也去了厨房,案板上已经摆了好几碗浇好了的臊子面。我端起两碗,还没等到放上门道摆着的小四方炕桌上,姑姑家的孙子和孙女就抢了上来,她的妈妈大声喊着“小心烫!”他们才老老实实的坐上小凳子,用筷子胡乱地挑将着。

这顿饭足足吃了有一个多钟头,姑姑一家子连连夸赞着嫂子的厨艺,还说她的儿子,女儿原本不来的,但都因为嫂子做的臊子面好吃,所以才来。嫂子不好意思地笑着,尽管这其实是每年都要重复的夸赞。

下午两点多,嫂子和姑妈一起做好了两桌菜,一桌就摆在揭掉了被子的热炕席上,一桌摆在门道。在嫂子的极力推让下,姑妈才坐上炕,她和姑姑、姑父、大表哥、姑姑家的儿子,还有未过门的儿媳坐成一桌,剩下姑姑家的两个女儿和孩子们坐成一桌。门道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哭闹声。

菜不是很多,一盘嫂子自家生的豆芽菜、一碗汇豆腐、一盘凉拌腐竹、一盘炒粉条、一小蝶油炸的花生米等九个菜。嫂子不停地给两个桌子端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用包谷做成的甜酒。她里里外外地招呼着客人,唯恐招待不周到。姑姑隔着姑妈,给姑父又是夹菜,又是递包子。吃到差不多酒足饭饱时,姑姑看着嫂子的土炕说:“欢欢、乐乐现在长大了,这炕看起来就是有点小了些。”姑妈也应和着。嫂子站在炕沿下,给姑父添了一勺酒,说道:“我昨天去村长家要庄基地了,他说是过完年就给量庄子。”姑妈皱起了眉头,“这庄子下来的话,就可以盖房子了,这可是个大事,不容易呢。”姑父放下了筷子,满不在乎地说:“那有啥不容易的,只要有钱,雇匠人盖,又不是自己盖。”嫂子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姑妈关切地看着嫂子,说“现在盖一层平房得近两千块钱呢。”嫂子点点头说:“嗯,就是,我也打听过了。如果今年盖的话,我就得借一些钱了。”姑姑看着姑父,赶紧接过话说:“现在谁家都不容易,向谁借呢?我要给这货结婚,也没有多余的钱。”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一下她的儿子、儿媳。姑父端起一碗酒大口的喝着,好像没有听见这些话似的。三表哥若有所思的低着头,没有说话。紧挨着炕沿坐的姑妈用手抓住嫂子的胳膊说:“哎,真是可怜俺侄媳妇了。”嫂子挠挠头,勉强地笑着说:“没事,姑妈,盖房子也不在乎再等个一两年。”姑妈连连点着头,“也对,也对。”

送走了客人,嫂子收拾着两桌子的碗筷,我整理好炕上的铺盖,仔细地扫了一遍地。嫂子破天荒地早早上了炕,她吩咐我给民友哥端去一碗菜后,说是特别累,就蒙着头躺下了。

作者简介:潇潇瘦竹,现用名任聪颖,陕西长安人,七零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有诗作发表于《诗选刊》《延河》《青岛文学》《山东诗人》《陕西日报副刊)》《西安晚报》等很多杂志报刊,著有诗集《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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