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与飞鸟

每周的星期日对我来说都是极为难熬的，前一天晚上还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为自己做一顿早饭，哪怕是最简单的煮一碗面条，或者是干脆出去买点什么，事实上也从来都没有实现过。星期日恐怕是一周里我最不愿意过的一天，纵使有堆积如小山的工作等着我铲除，我都想安安静静的听着无损音乐看书，或者直接赖在床上不起来。

上午十点三十分，狗在窗外吠叫个不停。狗叫做利亚，是一只苏格兰牧羊犬，在去年的感恩节那天悄悄的来到了我家。利亚是聪明的狗，要是没有她，生活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乐趣，夜里也就会少一分舒心感。

此外我还养了大大小小十九盆花，都不是怎么会开花的植物，唯一一盆会开花的就是米兰，他总是挂着小小的乳黄色星星一样的花朵。

“喂，想什么呢？”

瞳从墙壁里浮了出来。又是这么一成不变的形式。

“马马虎虎。”

“什么呀，完全所问非所答啊。”

瞳是住在我们家的一只精灵，因为她说话就像八音盒一样清澈，我就请她留在了我的房里，本来瞳是漂流在街道上的众多孤独的精灵中的一员来着。说我请她留在家里倒不如说是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她说她同样看得上我蜷在床上对着电脑发呆的模样。我想天知道我这副无聊的样子那里具有吸引力。总之，瞳在家里住下来了，住在墙壁里。我曾经问过她，你在我的墙壁里都裝了些什么，她说她种了一片大草原，草原上开着无数的阿拉伯婆婆纳，那儿有全宇宙最美的日落。

“啊，只是对着完全没进展的小说有些失落，又勉强的让自己去思考，你说这不是马马虎虎又是什么？”

“你这个人，每次回答问题都要简略到别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对了，是一片怎样的小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也不一定。”

“精灵的脑子跟人应该不一样吧？”

“或许一样哦，你不是能听得懂我的话？”

“也许是你后来自己学习的呢？”

“何苦。本来自己世界里的东西就有许许多多，在冒冒失失的学了这辈子不太可能用得上的语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罢了，不想与女人争论。”

她莞尔一笑，就像木质音乐盒里会转圈的公主。

“小说内容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天生以来有着三根红颜色的头发，一天在不小心被家里养的狗咬了下来，随即神便降罪于他，永远将他变成一个稻草人，去看守一片农田。那片农田，白天农民忙忙碌碌，云彩慢慢的踮起脚行走，阳光辣眼。夜晚许许多多小动物都出来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使这个夜晚不会太安静。然而少年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并非我想要这三根红发，也不是我自己揪下他们，为何要将我变成这一动也不会动的稻草人。还有，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少年仇恨神，但是他不能抵抗神那强大的权利。”

“三个星期过去了，少年的心情多多少少平静了一点，他开始变得能欣赏自己身边一枝花儿的开放，开始怜悯她们的凋谢。”

“虽然少年的世界总是不缺少喧闹，可是没有哪位农民正眼看过他，没有那只蟋蟀问候过你好吗？少年觉得内心的孤寂是可怕的，是广袤的，比这农田，比农田四周的草地还要宽广，像是能吞噬掉一整个太阳。然而少年的表情没有变化，毕竟没看过稻草人的脸会随着自己的心情而变化。”

“冬天的时候，少年就穿着一个破衬衫，戴了顶破草帽。他此时反倒庆幸自己已经不是人类，没有把人类的感觉保留下来。”

“一天，有一只小麻雀飞到了少年的帽檐上，安心的晒了半下午的太阳。但少年不能感觉到这只小麻雀的心跳，体温。少年心想，以前从没注意过，小麻雀也是这样可人的小生物。神将我变成一个稻草人，日日夜夜看守者这片田地，赋予了我责任，却又降罪于我，夺取了我最珍贵的生命。但如今的我也只好逆来顺受，做一个有人心有思维的稻草人。那之后每天，小麻雀都会来少年的帽子上晒晒太阳，直到深秋。”

我长喘了口气，随即看了一眼瞳，双脚合拢，站在椅子的扶手上，眼睛像极了被树叶点过的清澈水面。

“一个深秋的午后，小麻雀一如往常的飞到少年的帽檐上，等到要飞走的时候，突然飞到少年的嘴边，轻轻的用自己的小尖嘴触碰了一下少年用线缝制的嘴巴。继而，飞向了天空，一个漫漫的冬天，少年再没见过小麻雀的身影。”

“这个冬天非常寒冷，冷的蟋蟀们都不在叫了，冷的每一片雪花落下都有自己的声音。少年独自一人光脚站在雪地里，忍受着白雪反射的强光。这时候，一个农民拉着一个小女孩朝着少年走来，小女孩边走边说，姥姥，这个稻草人会笑。说着，小女孩把自己的围巾搭在了少年的破衬衫上。少年这才知道，自己原本平平的用线缝的嘴巴悄悄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弯成了一个月牙。”

故事讲到这，窗外的车不知道过了几辆，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

“不是写完了，哪有停滞不前？”

瞳用她的大眼睛盯着我反问。

“总是担心稻草人一个人能不能笑着过完一生。”

“不是有那只麻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