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花

在细雨霏霏，油菜花开的清明时节，我怀着一种敬畏、景仰之情驱车前往宜昌市夷陵区的黄花场。去寻找心中的战地黄花，以及那段刻骨铭心的峥嵘岁月。

一般看来，黄花与其它乡镇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我们去解析她的名字，触摸她的历史，踏寻她的印迹，便有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黄花触动着我们的每一根神经。她与中国近代史的一些重大事件紧紧相连，她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命运一起脉动。

 一

在黄花镇政府机关所在地，乍一看，怎么也联想不到70多年前，这里是一座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因为现在已找不到任何痕迹，当地人也没有任何记忆。

话还得从一块石碑说起。2014年春，我在小溪塔森林公园看见一块刻有“天地正气”的条形石碑，落款是：“何应钦  民国33年12月”。这是夷陵老人杨德典在黄花民间发现后拾回立于公园内的。

原来这是黄花烈士陵园大门的橫匾。据史料记载，当时还有一幅白崇禧的 “一堆白骨千年颂，两地黄花万代香”石刻挽联，也立于大门两侧。

黄花场过去叫黄家场，因建烈士陵园，为了与广州黄花岗72烈士陵园齐名呼应，第32军政治部主任唐竺仙提议改黄家场为黄花场。故有“两地黄花”之说。

黄花烈士陵园由第26集团军总司令周岩题写碑文“陆军141师阵亡烈士公墓”。141师长林作祯撰写了战争经过-----

1941年5月16日宜昌沦陷，中国军队退守江南、峡口下牢溪以及江北黄花的山地。为阻击日军继续西犯，突破三峡天堑，中国军队在宜昌新建立第六战区，赋予第六战区收复宜昌失地和拱卫行都重庆的重任。

从此展开了历时4年的拉锯战。这就是著名的鄂西会战。

反攻宜昌之战是鄂西会战的一次重要战役。1941年9月23日，第六战区发布了反攻宜昌的命令。驻宜昌的中国军队按军事战术迅速投入了战斗。第26集团军第32军、第75军全部主力保持左翼，一举向鸦鹊岭、龙泉铺、土门垭、丰宝山、小溪塔地区突入，分别围歼各据点之敌，阻击日军向西增援。

第32军141师驻守江北，这支参加武汉保卫战、长沙会战、随枣会战的尖锐之师，在反攻宜昌之战中承担攻坚作战任务。

10月1日，141师向龙泉铺北面的良田畈、仓屋榜、营盘岗、丰宝山一带日军据点展开猛烈攻击，双方僵持不下，手榴弹爆炸声、轻重机枪射击声、杀喊声交织一起，势如巨瀑，震荡山谷。后来双方展开白刃战，中国官兵伤亡严重，当天就伤亡300多人，其中营长伤3人，连排长伤亡20多人。

二

至今还健在的抗战老兵已不多了。我要知道那血红的战场，那些中国将士们的忠诚和英勇。

在关爱抗战老兵网的支持下，我找到了一位浙江上虞籍的抗战老兵茅雪堂的重孙子@木木鱼爱小怪兽，通过她了解到141师的一些战争片段。

茅雪堂，1921年1月出生，第32军141师721团2连捷克机枪手，上士军衔。曾参加过8年抗战。

1941年10月的一天晚上，茅雪堂参加尖刀组夜袭丰宝山一据点。茅雪堂知道，这次夜袭恐怕是有去无回，最终不能回到老家，他已经做好了自己永远留在宜昌的准备。当尖刀组冲上山顶，突然日军从暗堡里机枪扫射，战友们一片片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当茅雪堂到达制高点时，一日本兵挺枪刺来，茅雪堂本能的卧倒并滚下到了山脚，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被老百姓发现抬到营房，直到第二天醒来。这次夜袭，180多名战士倒下，只剩下18人。这些死去的战士，大都是浙江老乡。

一寸土地一寸血。历时半月的宜昌反攻战，因为日军丧尽天理，践踏人性使用了毒气弹，宜昌最终没有夺回来。第六战区总司令陈诚承认，中国军伤亡官兵2100多名，是日军的5倍。但也重创了日军向西的进程。

三

青山处处埋忠骨。2010年宜巴高速公路施工时在黄花镇南边村养老坪（如今叫金鱼坪），发现了很多遗骸。原来这里是当时的一所野战医院。

站在养老坪山地上，野战医院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废弃的学校。星星点点的野生油菜花让人倍感凄寂。

据长期研究宜昌抗战历史的学者简兴安介绍，这所野战医院直接服务于32军和75军，药品一般要从三斗坪，经过牛坪翻山越岭送达，但药品非常紧张，没有麻醉药就直接动手术，伤病战士们撕心裂肺地叫喊。每天都有伤病员进出，每天都有战士死亡。死亡后就在山后挖个坑掩埋，有时忙不过来，一个坑埋几个人。

4年时间，这里至少埋葬3000多具战士的尸体，他们长眠在南边的养老坪，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后来也没有他们的亲属来吊唁。

四

第75军，与黄花镇南边村有着魂牵梦绕的血肉情谊。

南边村，因皇帝赐给一功臣武将一楠木匾题字而名。这里现在还保存着比较完整的古建筑群。可见当时殷实富足之一斑。

在这里，第75军预4师师长傅正模、副师长王中柱就住在南边村枣子树岭一大户人家覃吉甫的天井屋里，一住就是2年多（另2年住雾渡河）。预4师屯守晓峰、七里峡、雾渡河一带，捍卫宜昌西北大门。

宜昌反攻战后，日军更加嚣张，发动了“江北歼灭战”,企图从宜昌江北打开切口和通道。

预4师是独立师，承担着在小溪塔珠宝山、黄花一线设防、阻击日军西进的重任。预4师多次浴血小溪塔、黄花、分乡，屡立战功。

血战沙坝店子（今沙河一带），在88岁的抗战老兵易仁礼心目中不堪回首。1941年冬的一天，预4师10团开赴小溪塔夜袭沙坝店子一日军据点，主攻团进入离敌阵地300米的预定区域潜伏下来，一道铁丝网，二道铁丝网顺利剪开，部队向前跃进，当剪断第三道铁丝网时，警报响了，军犬狂叫，照明弹升空，10团1000多官兵暴露在日军的视野和火力网下。唯有突围才有出路。面对日军的六挺机枪扫射，中国军一排排倒下，二营营长当即阵亡。第三次冲锋已丧亡过半。冲到最后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肉搏战，但终因寡不敌众，全团基本覆灭。易仁礼属预4师特务连承担侦查任务，清楚地记得10团全部打完了。

预4师在黄花南边驻扎了4年多，支持当地办小学，禁鸦片，垦荒种粮；当地老百姓支持前线抗战，运粮食，扛担架----“预4师”，“傅正模师长”，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记忆。

现年90岁的小溪塔街道廖家林村的苏贤树也是预4师的一名战士，他在家门口打了3年仗。让他特别胆战心惊而又欣慰的是在郭家湾陈家新包的一次正面交锋。他说，当时死了很多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死，但对死也不怕了，打红了眼睛。忽然日军一颗手榴弹扔过来，没炸，我捡起扔回去，炸死了3个日本鬼子。这位抗日老兵直到2014年才被发现，他孤苦伶仃一人生活。

血与火的抗战故事在黄花还有很多很多。

我敬仰黄花，她在我心中耸起一座巍巍丰碑，她不是用高大的天然屏障阻击了日军的西犯，而是中国军民在黄花这片英雄的土地上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钢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