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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回乡知青 第二章 借干 3

时间:2017-12-03   作者:桑泉旭日 录入:桑泉旭日  浏览量:1050 下载 入选文集
     东方刚现出了鱼肚白,张园公社水头峪村当街东头的一个不大院落里就有了动静。只听大门“咯吱”一声响动,一个个子不高身体佝偻的老年人闪了出来,迈着和他年龄身材极不相称的步子, 疾步如飞地朝大队部走去。进了大队部,老人熟练地走到早已放好的木梯子下边,抬起腿“蹬,蹬,蹬”几步就上了窑头。在当窑顶站稳后,老人低声咳嗽了两声清理清理了嗓子,扬起头对着沉寂的村子就就喊了起来:
    “全村的后生们,姑娘们,老人们,有生娃娃的女儿们,今天我们水头峪村全村灭虫大会战开始了。我们要认真学习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保持过去革命战争时期的那么一股劲,那么一股革命热情,那么一种拚命精神,把革命工作做到底”,继续发扬农业学大寨的冲天干劲,男女老少总动员,全村人马齐上阵,洋技术土办法一齐上,利用三天时间打胜灭虫攻坚战,保证今年粮食的大丰收。”
    站在窑头上做动员的是水头峪村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名叫薛白,这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党龄,并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共产党员。别看薛白老支书是已快六十岁的人了,那个在战争中受过伤的腰也直不起来了,但对于革命工作总还是像一个军人一样,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本来大队是有高音喇叭的,坐在大队部办公室里对着麦克风说话,既省劲又响亮。但这个老倔头主任就是不用,只要是动员讲话就站在大队部的窑头上,嘶开嗓子喊,根本不管是冬季夏天,还是刮风下雨。好在水头峪这个村子也不大,薛老支书的口头喊叫村里人也能听得见。时间长了,村里的人们也就习惯了,只要听见老支书的喊话,手里再忙的活都要放下,走出院子里认真地听一听。只是人们怕老支书上下窑头时有什么闪失,就专门做了一个木梯子固定在那里,方便他上去下来。
    薛老支书的动员声撕破了村子的平静,使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村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知是谁家的一只大红绿尾公鸡,跳到了墙上昂起头也“呜呜呜”地打起鸣来。满村子的大狗小狗听得到动静也先后狂吠起来。村里的人们也在人喊、鸡鸣、狗叫声中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了村口,领到任务后朝地里走去。看到村里的人们都出了家门,老支书那嘶哑的声音仍然在空中飘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定胜天。这些个小毛毛虫看起来挺历害,但是也是有办法对付的。县里给我们村派来了技术员,分配了农药和喷雾器。我们村也进行了总动员,全体人员一齐出去进行灭虫,就一定能够消灭的。我们要有信心,严防阶级敌人的造谣破坏,齐心协力打胜这场歼灭战。”还是在前天晚上大队开会时,各小队的生产队长反映说在地里发现了一种黑毛毛虫。这种虫子不大,专门吃庄稼的嫩芯,对农作物的危害特别大。听了这种情况大队立即组织专人到地里进行了查看。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是这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些虫子就繁殖的到处都是,地里谷子黍子叶子上,玉米杆上爬的都是,特别是那些窝在水冲沟里的虫子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的都掺人。薛白支书也说,今年的虫害确实是严重,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阵势。
    面对漫山遍野的黑毛毛虫,村里的人们都害怕了。一时间说什么话的也有了,有悲观失望的,也有趁机煽风点火的,还有的人说今年是绝收了,早点和外面的亲戚打招呼到他们那里避冬,甚至有的人提前预备下了讨吃棍,准备外出要吃“百家饭”。针对这种突发情况,郑旭明一边用电话向公社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和大队干部研究紧急灭虫的办法,一边动员党员干部和积极分子对村里人们进行解释工作。公社反馈过信息说,周边的公社和其他村子也发现了这种情况。并传达公社领导的指示:公社已向县里作了汇报,县里紧急下拔了“六六六”、“一O五九”农药用来灭虫,并马上派有关技术人员下来进行灭虫指导,各个村子里要立即动员所有人员用土办法进行灭虫,防止虫害的蔓延和扩大。
    按照公社的要求水头峪村在组织基于民兵用喷雾器农药灭虫的同时,组织全村男女老少下地用土办法灭虫。凡是能下地的都走出家门参加灭虫,就连村里的小学校也紧急放假,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加入了灭虫的队伍。
    白天,全村人都在地里灭虫。到了晚上,全村人集中在村党团活动室听县里农业技术员讲授农业科学管理。今年发生虫害的原因,主要有几个方面。一方面往年间在秋耕时没有对虫害引起重视,同时由于没有水不能进行秋浇冬汇,害虫不能完全消灭。另一方面由于今年春季干旱的比较严重,入了伏后又下了几场暴雨,湿闷的气候引起了伏热。根据在地里的实地察看,这种虫害主要是粟灰螟。对付粟灰螟的方法除了用农药灭虫外,土办法有:一是及时拔掉枯心苗。一旦发现枯心苗,要立即拔掉,并带出地处烧毁或深埋,以防止粟灰螟在这些枯心苗中长大后,再钻出来危害其它谷子植株。二是及时拔掉看谷老、黑穗等谷株。一旦发现谷子植株已成为看谷老或黑穗,要及时将其拔掉,并带出地外烧毁或深埋,以防止这些病菌扩散危害。三是撒毒土。用“六六六”粉加水后与细土搅拌均匀,对准谷苗撒成一个药带。四是用火烧,用土埋,对水冲沟里的虫子进行集中处理火浇深埋。
    在薛老支书的宣传动员声中。郑旭明也和大家一起走进了地里。他站在一条地埂上向四面一望,眼前的情景使他心里顿时泛起了阵阵激动,真有一种大打人民战争的气势。这时的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全村男女老少都已到了地里。一时间,凡是有虫害的庄稼地里全都站满了人,按照各自的分工有条不紊地干了起来。干粉喷雾器和水化喷雾器是灭虫的正规军,也是主力军。一块地从地头起平排着四五个青年人,他们带着口罩,干粉喷雾器斜挎在胸前,随着手的左右摇动,在他们过后的云遮雾障中,那些毛毛虫一个一个地掉到了地下。水化喷雾器是背在身后的,在“呲呲”的压气声中,青年们手里的喷雾杆指向哪里,哪里有害虫就绝无生还。壮年男女社员们都排成行,每人四垄从地头一直向另一边走,边走边用手捋庄稼杆里和叶子上的虫子,小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和大家一样每人一垄,边走边用手捋庄稼杆和捏叶子上的虫子。行动不便的老人就干脆跪在地上,有的甚至是爬在地上用扫帚地上的虫子,然后集中起来深埋。最有气势的是由基干民兵组成的焚烧队。他们把水沟里,地埂上的害虫集中起来,倒到先前挖好的深坑里,然后烧上汽油进行焚烧,一阵冲天烟雾之后,那些不可一世的虫子便飞灰烟灭。看到这里,郑旭明不禁从心里发出了感叹:
    啊!毛主席“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是抵御各种自然灾害的无穷法宝。听了技术员的讲课,人们也明白了虫害发生的原因,打消了害怕心理,通过三天的突击,地里的毛毛虫基本灭绝。村里人们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全县理论培训班结束后,在基层并没有掀起一个像县委邹书记期待的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郑旭明和袁立书记培训结束回到公社后,立即投入到了农田管理的大会战中了。但是,学习政治理论是政治任务,不完成也不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停下工来学习,并不等于是不学习。所以,每当在组织公社干部和村干部开会的时候,在会前由袁书记念一段马列原著,或者是报纸上“梁效”的文章。或者是让郑旭明讲个“评法批儒”的小故事。这种“会前培训”、“以会代训”的方法,在学习理论过程中是屡用不衰,时用时鲜,而且效果也还不错。
    虽说在上面抓革命、学理论是头等大事,但到了下面公社和村子里,这促生产、抓粮食、填肚子就成了大事了,这也难怪公社书记们开动脑筋想出各式各样的办法来完成学习理论的政治任务。在参加学习班培训期间,郑旭明边参加学习边设计了几种方案,并加班写了一些讲课提纲,以便回到公社后讲课用,结果也没有用上。鉴于这种情况,郑旭明把从资料上,报纸上收集的材料编成了小故事,如《秦商鞅立木为信》、《孔老二诛杀少正卯》、《盗跖怒斥孔老二》、《西门豹沉巫治邺》,自己用钢板刻印成小册子,开会时发给参加会议的人,让他们带回村组织人们学习。这种学习方法的效果也很好,能够在不用耽误农时的同时学习,另外用故事的形式通俗易懂,农民们能听进去,有的还能记住。同时他还把自己编的这些小故事邮寄到了《雁北报》社和县广播站。所以在报纸和广播上也经常能听到或者看到郑旭明编写的小块文章。
    虽说公社里的干部们也不少,再加上又有八大员等一些借干,可是当你进了公社的院子里才发现,公社里根本就没几个人,只有像电话员、广播员、食堂炊事员等在公社进行日常接待工作。就连公社领导也是今天是这个书记、明天是那个主任,要不就是秘书、会计值班。其余的人则全部分配到各个村子里蹲点下乡。其实这下乡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对于基层村子来说干部们到村蹲点加强了村里的领导组织力量,而对于下乡到村子里的干部个人则更有实惠,每月还能领到9块钱和21斤粮票的下乡补助。郑旭明参加县学理论培训班回来后没几天也被分派到水头峪村包点。水头峪村在张园公社算是个小村子,一共80多户人家,350多口人,分成三个生产小队。这个村子和别的村子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全村人大都姓薛,杂姓人家很少,是个标标准准的一家村。这样的村子有一个特点就是闹事的少。另外水头峪村的支部书记薛白是个参加革命多年的老革命,为人正派,原则性强,工作有激情,有干劲。有这样的老同志带领帮助,年青人肯定进步能够健康地成长。也正是这个原因,公社领导才决定派郑旭明一个人来到水头峪村包点。没想到他刚进村没有半个月就遇到了百年一遇的虫灾。就是在这一次的灭虫害斗争中,薛老书记和村干部们总是把事情想到前面,干到前面,让郑旭明领略到了什么叫冲锋陷阵,什么叫敢于担当。
    当然,对于首次自己一人下乡蹲点的郑旭明来说印象最深的还不止这些,而是吃饭。下乡干部在村里是吃派饭的。干部和社员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像革命战争时期的那样的鱼水关系,掏良心说社员们对于下乡干部还是特别的尊重。只要是轮到自家管干部吃饭,主妇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做出最好的饭菜来招待。干部们也是严格按照上级规定,在吃完晚饭后把三毛钱和一斤一两粮票的饭费(早上和中午是各四两粮票一毛钱,晚饭是三两粮票一毛钱)放到炕上。虽说主人再三推辞,但是必须要留下的,不然的话就是违反群众纪律,多吃多占。郑旭明第一天进水头峪村是和薛白书记一起来的,所以当天中午、晚上的饭就在薛书记家吃了,也就没给留钱和粮票。水头峪村离公社所在地张园村不远也就是四五里路,步走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等安顿好住处后,他就和老薛书记一起到了他们家里。家里听说来了客人,也是尽量做好吃的招待,就做了平常挺稀罕的二面鱼鱼。在当地,本来这鱼鱼是用莜面做的,可是家里的莜面不多,就掺了些高粱面,做熟的鱼鱼是粉红色的,但闻着还是莜面味,吃着口感好也特别香。
    老薛书记老伴年纪大了,又是小脚,行动不是特别方便,所以这顿饭就由老薛书记的女儿主厨。郑旭明他们俩人进门时,家里的娘儿俩正在忙着收拾做饭。老薛书记进了门叫了声:
“杏儿,来认识认识,这是公社下乡来的小郑。”
娘儿俩都调过头来和郑旭明打招呼,书记老伴更是忙着说:“小郑,你是第一次到我们村吧?快上炕歇一歇,喝口水。”说着颠着一双小脚从锅头上的竹暖壶里倒了半瓷缸水端上来,放在了郑旭明的前面。
“大婶,我是第一次来的。你不要这么客气。”郑旭明连忙说道。
“没事,来我家和在你自己家一样。你慢慢先喝水,饭一会儿就好。”这时,杏儿也调过头来笑着说。
“不着急,我也不饿。”郑旭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薛白书记自己也把靯脱了,一下就跳到了炕的后边,坐在郑旭明的身边嘴里抽着兰花烟,边和郑旭明说起他的女儿来。这个杏儿是老薛白书记的独生女儿,但由于当时薛书记在外当兵,老伴是个小脚加上身体不好,家里的打里照外全靠这个女儿,就没有让她上学念书。只是在冬天地里农活不忙的时候到学校认几个字,过了年天气暖和了就又回到了地里干活。等老薛书记退伍回到村里后,杏儿也过了上学的年龄了,就这样一来二去就把孩子的学习耽误了。
“唉,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亏心事就是耽误了杏儿的念书,耽误了孩子的前途!”说到这里,老人那苍桑的脸上挂满了内疚和遗憾。听着老薛书记的念叨,郑旭明注意力才移到了在地下锅头前忙碌的这位年青姑娘的身上。粗看这个姑娘和村里的年青姑娘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花布上衣黑蓝裤子。但如果仔细打量,杏儿姑娘还真有特别的地方。一头黑油油的头发梳的整齐发亮,两条不算太粗的麻花大辫的辫稍上的粉红色蝴蝶结非常引人。脸上的五官不偏不正地安顿在自己的位置上,满脸的喜气和迷迷的小眼给人传递一种不笑不说话的性格。可能是从小就营养不良的原因,也可能是家里的、地里的活太重影响了身体的发育,一个二十多岁大姑娘的身材上有点瘦。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头,在家里三口人中还显的是个大个,更体现出了杏儿姑娘在家里顶天立地的地位和作用。从说话的利落劲到干活的熟练劲,郑旭明也看出来了,杏儿姑娘在家里确实是一把好手。锅头边的杏儿十分熟练地用开水泼面,在滚烫的开水里,杏儿的两只手急促地左捣右捶,一会儿功夫半盆面就和好了。只见杏儿一扬头把一个大面板放在炕沿边上,两根麻花大辫向后一甩,把和好的面放在面板上揉了几次,搓成小棒样,头对头一边放四个。然后用双手搓,随着双手慢慢向里合拢,粗细十分均匀的八根面条在双手后面慢慢地向前延伸,等双手碰到了一起,手里的面就都变成了面鱼鱼。也就是十多分钟的时间,半盆面就都变成了比筷子还细的面鱼鱼,一团团地放进了蒸笼里。这种手搓面鱼鱼郑旭明听人说过,在内蒙和山区莜面多的地方常吃,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那种熟练自如的手法简直就像是在做工艺品一样。就在杏儿姑娘搓鱼鱼的时候,薛大婶也已经把下饭的菜做好了。自己家种的水萝卜擦成丝放上自己酿的家做醋,再用胡麻油一呛麻麻花,那个香味在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这顿饭虽说不是多么高档,但却给郑旭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特别是杏儿姑娘搓鱼鱼的姿势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当天的晚上饭还是薛书记家吃,纯粹的农家饭――红豆稀粥炒鱼鱼。
对于吃派饭,郑旭明是早有准备的。在村里时下乡干部到人户人家里吃派饭他也见过。家里奶奶和父母也都一再叮嘱过:明子,我们是农村里出来的人,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到了人家家里吃派饭,千万不要嫌好道赖,人家给做上什么就吃什么,更不要说人家不好听的话。所以郑旭明始终记住家里大人的话,遇到心顺的,干净的就多吃一点,如果不心顺的就少吃一点,并且规定给留下钱和粮票。所以进村两个多月来还是比较顺利的,郑旭明有点沾沾自喜了,自己的吃派饭这一关算是合格了。这天早上,郑旭明正在低头洗脸,忽然听见身背后有孩子的说话声:“叔叔,到我家吃饭吧。”他急忙回过头来,一看是一个年龄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让他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的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约两三岁,光屁股的小男孩。看到是叫自己吃饭的,郑旭明什么也没想说了句:“稍等一会儿,我刷一下牙咱们就走。”女孩子没说话,点了一下头。洗漱完后,郑旭明跟在小女孩的后边七拐八绕地进了村西头一个偏僻的院子。这个院子也不算小但和郑旭明见过农家院子不一样。院子里一颗蔬菜庄稼也没有种,这么大一个院子竟然没有一丁丁点绿色,倒是像一个长年没有居住的垃圾场。烧火用的柴火扔的满院都是,干农活使用的工具也是东一个西一个扔的没有个头绪。能告诉人们这里住的也是一户人家的是在院子里乱跑的鸡和猪。这些鸡和猪没有饲养的圈,鸡粪猪粪到处都是,人进了院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应该也是到了要开饭的时节了,饿了一个晚上的两头小猪在堂前门边“吱吱”地乱叫,边用坚硬的嘴头把门顶的“嘡嘡”乱响。小女孩在前面熟练地在鸡粪猪粪的空间左蹦右跳地走到了堂前门前,用脚把顶门的小猪踢走让进了郑旭明。一推开家门,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味的空气迎面而来,让防不及防的郑旭明差点没喘上气来。主人到是非常热情好客,专门为他做一大碗小米粥放在炕上,油花咸菜盐水也放在了旁边。他们一家人吃的玉米面糊糊还在锅里熬着。再看炕上,昨晚睡觉的被褥还没收拾起来,三个光屁股的孩子在被褥上滚来滚去嬉笑打闹。炕沿边的席子长时间让煤黑和油浸成了灰色,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两个大人和五个孩子最起码半个月没有洗脸了,如果说是非洲人吧可能有些夸张,但脸上确实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面色。整个家里不知道是屎尿味,还是饭糊味的味道,看着炕上的那个乱劲,郑旭明连个上炕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就一直在门口站着。
    小女孩把背上的小孩子朝炕上一放,那个小家伙不管不顾地就往饭盆旁爬,伸出手抓了一把饭盆旁边的咸菜就填进了自己的嘴里。看到孩子这样的举动,正在锅头上盛饭的女主人一边把孩子推到后炕上,一边不好意思地对郑旭明说:“小郑,你看,我们农村人家娃娃多,家里乱。你别嫌外上炕吃饭吧。”
 “没关系,我也是农村人。” 郑旭明急忙说道,只是站在家门口动也没动。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想个什么理由能尽快从这个家里出来。这时忽然灵机一动,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说:“啊呀,今天七点半公社要开会,让我回去。你看我把这事忘了,我得赶紧走了。不好意思啊。”也没等家里主人同意就掉过身推开门就走。看到下乡干部不吃饭突然要走,男主人急忙追过来说:“小郑,再忙也要把饭吃了。你看饭都做好了,你吃上几口再去公社也不迟。”
“没事的。我早上经常不吃饭,习惯了。我还得回去收拾些文件材料,再迟了就来不及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话还没有落地,他就出了堂前门,跳着走出了院子。出了大门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看见男主人还在堂前门站着,就停住脚向他招了招手,让他回去吧。
等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远远就看见房东大嫂满脸微笑地站在堂前门口。待他走近了,大嫂说:
“回家吃饭吧,我知道你今天没吃饭,早准备好了。”郑旭明边往家里走边问道:“大嫂,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没吃饭?”
“今天管干部派饭的人家叫薛宽,是我们村里最穷、最不干净的一户人家。这俩口子不会盘算着过日子,家里孩子也多,光景过的很紧巴。”说到这里,大嫂回过头来说:“我估计你不会吃他家做的饭,就提前准备了。”郑旭明听到这里,也就没说什么跟着大嫂进了屋上炕吃饭。
坐在房东大嫂的炕上,郑旭明喝着小米粥,就和大嫂聊起了这家人家的情况。大嫂介绍说:其实啊,这个薛宽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干活为人都特别踏实,就是那个媳妇也为人很好,和附近的街坊邻居相处的都挺好。就是小俩口不会过日子,再加上生的孩子多,家里脏。说到这里,大嫂笑着说了个这家人的笑话事:去年过年前,他们家准备年货时磨了一槽豆腐。在村里一般的家里基本上是两三家人家合磨一槽豆腐,像他们家这样能磨起一槽豆腐的人家也真不多。这豆腐磨回来后,你说他们家一日三顿全吃的是豆腐。早上冷拌豆腐,中年烩豆腐,晚上豆腐汤。这几天下来吃的全家人打个饱嗝都是豆腐味,就连隔壁人家都再也不想闻这个豆腐味了。说到这里,郑旭明和大嫂都大笑了起来。
“你说一个农村人家过光景哪有这种过法呢?”大嫂强忍住笑说道。整个上午,郑旭明和村干部们陪同公社农业技术员进行粮食估产,初步计算着今年的虫害对产量有多大的影响。送走公社农业技术员后,他迈着像灌了铅的双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刚一进大门,就看见早上叫他吃饭的那个姑娘。这时,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子,想起有件事没有做周全。今天早上着急的要离开薛宽家,就没有来得及告诉人家中午就不要做饭了。结果人家中午又把饭做上了。
“去不去?去吧,那个家实在进不去,不要说是吃饭,就是光那个味就够你一天难受的。不去吧,人家盛情难却把饭做好了,让人家面子上也过不去。”看见小姑娘站在大门口,郑旭明就放慢了脚步,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这时,只见房东大嫂从家里走出来,弯下腰来轻言细语地和小姑娘说话:“桂花,你们家中午给叔叔吃什么饭呀?”
“我妈给做的油糕和压粉调凉菜。”

“啊,是油糕凉菜啊,这么香的饭啊。”大嫂用手摸了摸小桂花的头,说:“桂花,你回去和你妈说,叔叔今天肚子有点难受,就不去你们家吃饭了。他要在家里好好睡一会儿,等肚子好了,大婶给他熬上一碗小米粥就行了。好娃娃,听话,和你妈说,晚上饭也不要做了,叔叔不去吃了。你回去吧,你妈还等你呢!”小桂花仰起头听着大婶的话,似信似不信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郑旭明什么也没说,掉过头慢慢地走了。看见小桂花不高兴地走了,郑旭明心里也像是打翻了十五味的调料瓶,七咸八酸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房东大嫂家胡乱地扒拉了几口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了炕上。今天一个上午在地里跑过来跑过去采集庄稼样板,本来是挺乏的,身子也是浑身的疼痛。可是躺在那里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小桂花那受到委屈的小脸和慢腾腾往回走的样子。下午,郑旭明专门找到村团支部书记,让他给薛宽家送去了三毛钱和一斤一两粮票。

    第二天早上,郑旭明起床走出家门,门口就站着一个人,把个还有点迷糊的郑旭明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薛宽。只见他双手端着一个用纸做的小筐筐,里面有几个鸡蛋,看见郑旭明出来就递过来:“小郑,你看,昨天你饭也没吃。我那个家就是那个样子,老婆也不会收拾个家。不要说是你,就我也吃不下去。这是几个鸡蛋,给你送过来,在晚上饿了时能垫巴垫巴。”没等郑旭明反映过来,薛宽把纸筐筐放在地下转身走了。郑旭明看见薛宽走了,就大声叫了起来。可是薛宽像没听见一样,头也没回地出了大门。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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