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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释无非(二四)

时间:2020-06-24   作者:羽佳一鸣 录入:羽佳一鸣  浏览量:183 下载

中考成绩下来时已经进入八月,几所像样的高中大志都没考上。偏远的十八中、西乡职高、中牟一所技校倒是寄来了通知书,他哪个都不想去。小兴决定跟杨文军去广州,问他想不想去。他当即摇头拒绝,说不上高中有点儿不甘心。小兴又表示赞同,打小相信他就是上学的材料。

一天傍晚,李静来找大志,说村外还有人想见他。

两人到村口时,红红的夕阳还有多半个在大堤上面堤边的树拖着长长的影子,把灿烂的霞光分成条形铺在长短不齐的暗褐色的草甸上。倾斜的小路最上端,挨着一棵核桃树还站着两个人看见他们过埠沟就往下走的是李霞站在离沟沿十几米的地方看着他们从下面走上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李静跟她擦肩而过时回头冲大志狡黠的一笑,随即快速上坡跟另一个人站到核桃树的西边。大志逆着光往上看,一眼就认出是李巧真。

“你在家弄啥?”李霞先说话,声音和笑容一样清甜怡人。

“没事儿。”大志到她跟前一米多远停住,冲她笑了笑。她穿着上学时穿过的白色短T恤,蓝色长裙,蓝色凉鞋。弯弯的细眉,眼角的浅笑都和前阵子没区别,稍微不同的是马尾辫上多了个明黄发卡。

“你考哪了?”她走近些,头也低些用眼睛余光看他,微仰的嘴角笑意盈然。

“没,没考好,来哩通知书西乡哩烂学校。”他有点不好意思。

也是。”她说的很简洁。其实她的分数稍微高点,上普高可以,也收到包括中牟在内两所技校的通知书。她父亲有意选一个,但她更想上中专。

“哦。”他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你有啥打算没啊?”

“没。”

想复习一年,你来不?”她幽幽地说着微微抬头注意他的表情。

“不知道

她还带着笑,却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不由得再问:“恁妈咋说?”

“她啥也没说。”其实他不愿谈及母亲,因为母亲总是没主意,对于他上学从来不给任何的建议,对他做的选择也从不会阻拦。

“那,你想来不?”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跟她对视一眼把头低下。

“来呗,咱一块儿努力。”

“那——”他犹豫着抬头,再次与她的眼神相撞,竟有些触电的感觉。赶忙转向旁边,低沉的说,“中吧,我回去给俺妈说说。”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盈地笑了笑又说:“你哪天有空?咱去县里买参考书吧?”

“中啊,哪天——还是算了,我得尽量少花钱。”他高兴到半截忽然收住,想起花钱又想起得卖麦子凑学费。

“你要不想买也不要紧,去给我做参谋,买了咱俩一块儿用。”

“这——不合适吧?”他又犹豫了,不是不想去,是发现自己还想看她的眼,想跟她多相处。

“没啥不合适哩,一块儿去呗?”她又凑近他一些,仍然用眼角余光偷偷地观察他的表情。

“哦。”

“哪天去?你啥时候想好了去李静家,让他去叫俺俩。”她又嫣然一笑,看他点头了更加开心,用胳膊碰一下他的胳膊,兴致勃勃的转身,“走,咱上去跟他俩聊一会儿,我就知道你好说话……”说着往坡上走。

四个人在大堤上聊了很久,直到晚霞褪尽月牙高高挂起,才依依不舍的约好下次见面。

回到家大志跟福川婶说想复习一年,她只是“哦”了一声。吃过饭她出去串门,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她带大勇去了趟外婆家,吃晚饭的时候给他十块让开学交学杂费。他说旧书还能用,只要了三十五的杂费。几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无意中从外婆嘴里知道那天晚上母亲去几家借钱没借到,才深深体会到当初她比他想象中更难。

小兴决定去广州打工,走的头天晚上找大志话别。哥俩在四奶的堂屋西间聊到半夜,从小时候在西地放羊、下沟摸鱼、煮青蛙大腿,到近年与秀娟蒋芸、丽霞发生的愉快和不快。院子里鸡叫几遍了,小兴才翻墙回家。到这时候大志才知道秀娟曾喜欢过他,而几天前听说她中考被袁盛欺负还不以为然。如果他早知道小兴喜欢丽霞,绝不至于在庙会上把他们甩掉,小兴也不会拿贾芸与丽霞比较,结果还伤害蒋芸

和小兴一起的还有杨文军及同村四的个人,都是背个提包扛着被褥。六人先坐汽车到郑州,又在南下的火车上听两天两夜的哐当”声,下车再换中巴摇了一个多小时,到佛山南海郊外大沥镇一个皮革厂时已是第三天傍晚。带班的副工长老周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河南老乡,小个子有点谢顶,见面后先带他们去两公里远的街道喝顿入伙酒,讲了成堆的经验和规矩。

比起家里的庄稼活,工厂里的工作不重。他们所在的水场和染场多搬搬抬抬的活,腐臭味也挺大,多数是男工。制作车间的活很轻,搞裁切、缝制的都是妇女和女孩,漂亮能干的比比皆是。伙食比学校里好的多,顿顿可以吃肉,不加班的时候还能喝啤酒。杨文军看上吕小雅湖北女孩,每次喝了酒都要拉小兴到女工宿舍外面看会儿,看了近一个月也没敢搭讪。

第一次发工钱是中秋节前,发的是上个月的二十六天每人领了一百七十三块五,扣掉来那天跟老周吃饭均摊的十六外加一盒五块的玉溪。他和杨文军揣着各自剩的一百五十二块五,到广州市区转,这才知道大沥不属于广州。城市的繁华和广阔程度更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常听的三元里来说,也比县城热闹几倍。小兴想去的主要原因,是大志提过丽霞在广州。可是没有地址,偌大的城市想遇见她太不现实。大半天过去只是逛了个批发市场,如果说没白逛就是两人买一副墨镜、尝试了鼎鼎大名的叉烧肉肠粉和凉茶。

中秋节那天中午在厂里的食堂会餐,下午不上班,女工想早早吃完去镇上逛,男人喝着酒划着拳。老周的跟班小祝提议老乡们喝完酒到市里唱卡拉OK,叫每人出三十块。小兴舍不得花辛苦得来的钱,说刚才喝猛了要回宿舍睡会儿。杨文军见堂哥杨文杰和同村几个人都应和也勉强答应,等到他们说的歌厅没三分钟就后悔了。四十多人开了两个包房,就算你有幸拿到麦克风也跟不上他们的声调,更何况老周在学唱粤语歌,咬不准发音还一首接一首的吼。

从歌厅出来天已经黑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居然有很多人没碰过麦克风觉得扫兴还不好意思说。小祝又提议吃夜宵,除了老周和杨文杰没一个人响应。夜宵的事情没弄成,老周闷闷不乐,嚷着打算去洗头房,女工和年轻的各自散了回厂。

小兴在宿舍待着无聊,跟四川的几个到活动室打会儿羽毛球。晚饭时食堂人很少,几个堂师父在喝酒,谁想吃什么随便挑。经理办公室派的人过去发水果、月饼,还送给他一盒双喜香烟。他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抽烟,除了呛之外还感觉到被人尊重,跟小时候看到哪个长辈在街上被谁让烟一样。正看电视的时候杨文军回来,直嚷幸亏他没去,太没意思了。

临睡前杨文军小心翼翼凑到小兴耳朵跟前小声说:“知道不?这边儿哩洗头房不是洗头哩,是女哩跟男哩弄那哄咧!”

小兴正犯迷糊着没明白,看杨文军神秘的表情,忽然想到老周经常半夜三更回来准没干好事。刚要再问他是不是又花钱了,他点指着小兴笑:“想歪了是不是?我可不是那号人,小杰哥跟老周进去玩儿了,在门儿外等咧。

这下小兴算完全明白,但他不想跟那些人掺和,索性装着打哈欠让杨文军睡觉。熄灯以后他反而睡不着了,琢磨这些人出来打工都不容易。天天闻着臭味忙活一个月赚两百块,大部分人都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再不时花在不正经女人身上,回家时能剩多少他们的老婆孩子又知道他们在外面做些什么后来又开始想丽霞,那么大广州她会在哪里如果真像大志说的她想当歌星,是不是得先找地方上培训班演出前会不会在哪个广播台工作

中秋节后的第三天小兴被调到早班,这个班里是贵州人当中混杂几个云南人。早班是早晨六点开工下午六点收工,中午十二点吃饭连休息一个小时。上半天要上下材料,相对来说早班的活累,一般由贵州帮和四川帮轮换着干。老周带的河南帮和广西帮主要上中班,从早十点到晚十点;主要对料、喷涂、打磨轻活。小兴以前跟的杨文杰和小祝那十来个是老周的心腹,经常和正工长带的两湖帮上夜班。夜班是晚八点到早六点,主要是时间、归整货物,偶尔发车货。所以老周经常吃过晚饭出去半夜才回来,坐在值班室打瞌睡。对小兴来说干什么活跟着谁干无所谓,反正他一老本等从不偷奸耍滑。云南那几个都是中年人,看他年龄小各方面挺照顾他,休息的时候常给他讲这些年的见闻以及家乡风土人情。

杨文军不理解为什么忽然把小兴一个河南人调贵州帮,问杨文杰总是支支吾吾不说。有一天上班前他又去找吕小雅,她和同村的女孩居然跟他聊了一会儿,无意中提到周副工长的人品不怎么地,经常找各种理由压榨手下工人的钱。他忽然就联想的小兴调班的事,下班几个人打扑克时他故意给小祝松张,小祝夸他活道”顺口说小兴“不会来事儿”。他立马明白,中午休息时候买盒玉溪悄悄塞给老周,说小兴再怎么也是他兄弟。老周表示给他们弟兄面子,换班时把小兴再调回来。

杨文军把这消息告诉小兴,他嘴上感谢,心里更不愿跟老周来往。到了第十天换班时,他果然调去上夜班。从那以后杨文军经常找小祝玩扑克,赢了总私下退回去一半,剩下的跟小兴喝啤酒抽烟。小兴却渐渐跟杨文军疏远,没事儿了常找云南那几个聊天。杨文军跟吕小雅越聊越近乎,两人说好先交往,等过年问过父母意见,双方都不反对确定恋爱关系。两还想把小兴和她同村女孩牵线,一起去街道吃过几次夜市小兴开始找借口避开,也就不了了之。

阳历年前离春节放假刚好还有一个月,经理办公室开始统计回乡员工人数提前买票,各班组要抽过年期间的值班人员。小兴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当然要回,双倍工资也引不起他的兴趣。登过记以后,老周向大家推皮衣皮鞋,说内部价比批发市场便宜。杨文军和小兴商量过想要件皮衣,一问价格三百五就犹豫了,对于新人的他们怎么舍得一个半月的工资换件衣服。吕小雅告诉他们是几个工长替经理卖,每卖一件都从中抽成,东西不值那个价格。他们彻底不想再要,谁再提也总是不吭声。

腊月十九发工资,小兴领到手六百三十三块三角,才知道工厂照例要压一个月的工资,过完年上班两个月一起发。杨文军也一样,尽管杨文杰说钱不会少一分,工厂是希望大家还来,但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小兴拉着杨文军去值班室找老周理论,还没开口小祝先问他们为什么不买衣服或鞋,小兴直接说觉得划不来就不买。小祝开口就骂:“都一个鼻子俩眼儿哩,恁俩凭**啥搞特殊?都跟恁******学,周哥哩任务咋完成?”

“那天不说自愿啊?不想用一个半月换件儿衣裳。”小兴认为每次都是小祝使坏,说完看向老周,“周哥,你说是不是?”

值班室里还有贵州帮和四川帮几个骨干和副工长在,见他们说话语气里有刺全都把目光落到老周脸上。老周本来在安排放假值班的事情,听了小兴的话头也不抬淡淡的说:“不买算了,去行政领车票收拾东西回家吧。”那张阴沉的长脸继续看桌子上新排的值班表。明眼人知道是给旁边的杨文杰面子。

两人本不想走,因为来说压工资的事还没说可杨文杰不停地使眼色,杨文军就拉着小兴衣袖出去。小祝不服,因为他也卖了两双皮鞋所以看着两人转身走不由得又骂骂咧咧:“啥**孙玩意儿?干脆过年儿甭来,一颗苍蝇屎腌臜一锅粥。”

小兴刚到门口又转回身,看着小祝说:“不来就不来,上个月哩工资给吧。

“你个**!”小祝又想发飙猛然扫见正工长车间楼梯口,犹豫了一下看向老周。老周没好气的白了小祝一眼又扫视别的人,干咳两下说,“压工资是公司规定,也没法儿,要么你拿两双鞋抵吧。

杨文军知道再闹下去必然得罪老周,明年肯定会经常被他穿小鞋,赶忙笑着劝小兴:“小兴啊,要么咱也买双鞋?反正你哩鞋也改换啦。”

“不,那鞋不值过嫩些钱。哩工资。”小兴既是回答杨文军,也向老周表明态度。

“公司制度谁敢破啊?算了,给你拿件儿皮衣吧,亏哩钱回头去跟经理解释。”老周再次让步。他真心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传出去有人议论他欺压老乡,愈发难服众

“皮衣不要,就要里工资咧。”小兴豁出去了,大不了过年再找工作。

“你个******东西!以为自己是老几啊?皮衣外边儿卖四五百,给你抵二百还不要?”小祝恼了。

“恁俩先走,有啥给恁兜住。”杨文杰说着冲小兴摆手,觉得他们这样闹无形中也是下他的面子。

“你甭吭!”老周狠狠地瞪一眼小祝,又注意到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事在看他们,站起来走出桌子来到小兴切近,“是这,再给你搭双鞋,算送哩。你要是再缠搅就是打哩脸,光剩找经理辞职了。

“小兴弟儿,赶紧谢谢工长,咱都一个地儿出来哩和和气气哩多好啊?叫啥劲儿咧?”杨文杰赶忙过去拉小兴,不停的使眼色。杨文军和同村几个也紧的给双方说好话,小兴感觉不可能有更好结果,就过去向老周说声“谢周哥了”。

老周让小祝和杨文杰带小兴去挑皮衣皮鞋,几个副工长继续商量值班的事。出库房时杨文杰交代小兴,皮衣的事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免得给其他的同乡惹麻烦。

大家要上大巴去广州火车站了,杨文军和吕小雅竟有些依依不舍,在车门旁边嘀咕好一阵。小兴在车上看的羡慕不已,不用为他们的未来担心,因为杨文杰一定会关照这个堂弟。她更不用说,她同乡是正工长,真正的经理之下几百人之上。只要她父母不嫌杨文军家离得远,他们的事一准能成。他也不用为自己担心,工作没了能再找,没找着丽霞说明缘分没到,反正还年轻。他相信武侠小说里常说的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仅仅是安慰人的。

除夕还有十一天,车站的人流已经开始大面积停滞。听到喇叭里播报始达车次,小兴的心也慌起来,明知道时间还早,总时不时瞄向显示屏。杨文军处于亢奋状态,不是想吃东西就是要去厕所,好不容易消停又拉着小兴让给意见过年要不要去吕小雅家转一圈儿。检票的小门一开,人们潮水似的往里挤,他们跟着人流向前跑,心激动的都想跳出来。回去的车感觉上快点,却挤得要命,过道、车厢两头到处挤满人。

火车照样摇晃两天两夜,到站前小兴专门到卫生间洗把脸,把新皮衣、皮鞋都换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神劲儿。从郑州站出来时他竟觉得噪杂的氛围是那么的亲切,都想对着天空喊几声表达一下激动的心情。到汽车站买了票,上车前他又在特产商店买了几样点心,还买一条二十块的彩蝶香烟。

客车出城后,在有残雪的公路上缓缓行驶。他坐在窗口看着外面倒退的景物,不由得猜测外面是什么地方,离家还有多远距离。猛然想起去年的今天同样是从郑州回去,情形却是迥然不同。又想到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亲人了,心又乱做一团。

作者简介:羽佳一鸣,原名翟自明,陕西籍自由撰稿人,作者,1978年生于河南新乡。著有长篇小说《爱的主题曲之阿莲》、《爱的主题曲之爱我你怕了吗》、《爱的主题曲之独家记忆》、《残梦惊情录》。诗歌有《虞美人·秋愁》、《虞美人·怀古忆佳人》、《玉兰愁》、《槐花赞》等数十篇,散文诗有《雨后》、《醒早了》、《晨雨浅殇》等数十篇,散文有《浅谈文字污染》、《小事更可为》、《秉烛夜读》等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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