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户（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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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兰科技第一笔贷款是3000万，支付时樊丹丹提供了7份共12台（套）的设备采购合同。贷款发放后不到二十天，设备就回来了。林晖和吴海洋到公司去查验，再回来向高远汇报。

“大大小小四十多个箱子，全部码在车间里。”吴海洋说。

“跟采购合同核对没有？名称？型号？”高远问。

“马总和樊总都在，我们把合同跟设备逐一对应过，但除了箱子上的COSCO我知道是中国远洋，其他地方看到的都是日文，”吴海洋抠抠脑袋说，“有的字倒是认得，但意思对不上。”

“进口的？”高远有些意外，陈实原来没说要买进口设备，何况进口也没有这么快。

“都是日本的。”林晖说道，“我们问了马总，这批设备是陈总深圳一个朋友让给他的，由奥兰直接跟代理公司签合同提货，上个月货就到上海了。”

“哦！——看过设备么？”高远继续问。

吴海洋突然笑了起来，说：“看过，看过，崭新的。樊美女听我们要开箱，还开玩笑说我们不信任他们，结果马总批评她，说陈总交代过，必须无条件配合银行工作！”

“也没开完，捡大的开了十多个，看看成色，看完再封上。”林晖补充道。

其实他跟吴海洋只开了4个大箱，里面有货就行，其他的反正看不懂，又撬又钉的，实在难得费那工夫。

高远想了想，说：“仔细点，董事长交代过。我跟晋阳还向董事长打过包票，不见兔子不撒鹰哩！你两个不要粗心大意兔子没打着把鹰给我弄丢了！”

“马总和樊总都说明天把金桃担保那1800万给他，设备合同昨天已经走特快专递回来了，大概2000万。你看是不是办？”林晖请示道。

高远答复：“行！走流程给他。还是董事长那句话，钱出去，一定要见货回来！”

1800万放出去没几天，货没回来，陈实倒突然回来了。

陈实带着樊丹丹直接来找徐卫康：“徐董啊！我这两个月是花钱如流水啊！1800万眼睛一眨就没了哩！”

“还有多少没给你？”徐卫康问。

“还有3200万。价格都谈好了，只是钱没落实我不敢签合同。你看是不是······”陈实意思是最后3200万也要马上给他，赶在月底前把合同签下来，免得国庆后碰上调价。

徐卫康笑着说道：“放心，放心，高行长会安排好的！”

“那今天能不能······”陈实期望从“一把手”嘴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这种官腔。

“陈总啊！具体事情你应该跟高行长商量嘛！”徐卫康故意压低声音说，“我们有明确分工，高行长才是经营班子一把手，我不能手伸得太长嘛！”

陈实这才恍然大悟，连说懂了懂了——你是董事长，高行长是总经理，战略上董事长负责，生产上总经理负责，我理解没错吧？徐卫康点头说没错没错，也都是为你们企业服务的嘛。

陈实要用最后3200万的事，在高远那里卡住了。

吴海洋汇报说，奥兰后面的3200万是以价值8000万设备抵押匹配的额度，但目前到位的设备按合同价只有3500万左右，按抵押率最多只能放1400万。更要命的是，回来的设备都没有发票，抵押登记手续没法办。

陈实急得脸都红了：“高行长！林总！吴经理！这些设备都有10%尾款没付，要安装调试没问题再付清，付清之前对方不可能开正式发票给我啊！”

“没有发票设备权属就没依据，工商局不给办登记哩！”林晖又作了进一步解释。

“我给他付了90%的钱，手里有合同，东西也拉回来放我公司里了，怎么不是我的呢？”陈实表示难以理解。

看来一时是说不清楚了。高远只得跟陈实说陈总你不要着急，我们商量下怎么处理，下午下班前给你回话你看行不？陈实说高行长啊，我能不急吗，你不给我想办法我就只有去跳楼了。高远心里隐隐不快，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理解陈实确实着急了才口无遮拦。

送走陈实，高远让周云强立即通知信贷审批委员会几个委员到小会议室开会，专题研究奥兰3200万贷款担保问题，刘晋阳、林晖和吴海洋照旧列席。中午让食堂送盒饭过来，将就一顿。

高远的会议刚开了十多分钟，胡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高行长啊！奥兰的事你们可要妥善处理啊！”

“领导啊！我们正开会研究哩！”

“我听陈实说，没有发票办不了抵押？哪有那么死板！”胡彪还是那霸蛮脾气，“他200亩地就值8000万，不是全抵给你了么？你再让他把厂里的东西打包都抵给你，包括后面回来的设备都抵给你，行不行？你们好好研究下，啊！尽快拿个方案出来，啊！”

放下电话，高远悄悄在心里骂了句他妈的。转而一想，对啊，胡彪的话虽然听起来蛮横让人不舒服，但也提供了一个思路，可以走浮动抵押嘛！以前培训时专家就讲过，何不实践一回呢？思忖片刻，高远跟吴海洋说海洋你出来下，问你个事。吴海洋赶紧跟着出来，高远就站在走廊里跟吴海洋谈了自己想法，让吴海洋汇报时把浮动抵押的思路抛出来，大家一起议一议。吴海洋见领导这样信任自己，心里一阵激动，不住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啊！

花了二十来分钟吃完午饭，会接着开。吴海洋汇报完奥兰科技前期4800万贷款发放和支用情况后，提出可否考虑采用浮动抵押方式解决设备暂时没有发票的问题。

会议室一阵小小的躁动。片刻过后，高远问大家什么意见？周云强和赵琪表示同意，说这其实跟在建工程抵押是一个思路，建好后证办下来再转一般抵押。高远又问汪总、智勇你们啥意见？汪凯没个主意，只说法律确实规定了现有和将有的设备、原材料、在产品、产成品都可以抵押，但以前从没做过，何况这是项目贷款不是流动资金贷款，建议要慎重考虑。

高远心里来气，追着问汪总那你说怎么个慎重法呢？我们是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提原则性要求嘛是不是？汪凯听出了高远话里的意思，只好补充一句我个人没意见。

智勇呢？李智勇知道高远的态度已经明确，不好再说什么，就表态说没意见，建议后期要督促奥兰及时付款开票，在最短时间内转为普通抵押。

高远最后总结，经会议研究，同意采用浮动抵押方式发放3200万元。一是依法办理抵押登记相关手续；二是建立抵押设备台账，现有的和后面回来的，每一台都要纳入抵押物清单；三是设备安装调试完成后，督促企业付清余款取得正式发票，再按设备抵押要求办理登记手续。

会后，高远亲自来向徐卫康汇报。听了事情经过和最终处理意见，徐卫康尽管心里不认同，但看出高远已经铁了心，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自己也仅仅是有些担心而已。于是表态说依法合规，你们研究好就行，三点意见也很好，关键要条条落实。高远说谢谢康哥理解支持，这是一次大胆尝试，自己愿意承担责任。最坏打算，设备当成废铁，200亩地和30000平米厂房再打个折，卖8000万应该绰绰有余。

徐卫康知道，高远这回是骑虎难下了，不得不上。自己不好明面反对，又何尝不是骑在虎背上呢？话说回来，人家高远这个搞法好歹还有法律依据作支撑，自己当年当行长时不顾老董事长劝阻去帮杨鸿年上流水线才是胡球整哩！3000万借名贷款，简直就是火中取栗，想想都后怕。杨鸿年的流水线成功投产后，自己还背地里嘲笑人家老董事长像个小脚女人，真是混账！现在，他从高远身上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为了业绩，滚烫的火钳都敢摸一把。

奋斗的激情让人迷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只有当前途无量变成前途无亮的时候，才会回看自己走过的路，暗自反思对不对、该不该、值不值，不再自恋，时常自嘲，内心里对回归平和与宁静充满了真诚的渴望。一代又一代，老是重复这样的故事，大概也是一种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