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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十八章

时间:2021-03-12   作者:张凡 录入:张凡  浏览量:881 下载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 抗战篇 血洒冀东

                   第十八章  见习助理


   1941年,冀东敌后抗日根据地行政划分打破旧政府惯例,划分联合县,县下边是大区,一个大区包括二十多个自然村,大区下又分几个小区,一个小区六七个村,罗文口属于丰滦迁县。达民拿着团长的介绍信,去古石城大区区委。

    正是农历三月,天无片云,仰望枝头,柳肥花绽,遥看青山,空翠欲滴,达民像还巢的归燕,心情愉快,一路走一路吹着口哨,连未愈的伤腿都变得轻松。
      到古石城,找到张志发住的人家。院子里,一个黑脸膛的高个青年正在灿烂春日下打拳。
    “张志发区长在吗?”达民问。
     “啥事?”黑大个儿停下,达民递上陈群的介绍信。
     “你念给我听,字太多,我认不全。”又把信还给达民。
     达民读完介绍信,黑大个儿有点尴尬,“你到底是找张志发还是区长?”
“不是一回事吗?”达民困惑。
“我是张志发,区长是张春。”
     原来,张志发是大区区长张春的助理员,丰润南关人,节振国同门师弟,自幼跟武师谢老五习练拳脚,因杀敌勇敢,名气大,老百姓都以为他是区长,出于年轻人的虚荣,他将错就错,人家咋叫,他咋答应。张春任命张达民为见习助理员,跟着张志发实习。当天报到的还有一个十二团的战士刘学如,跟达民一见如故。
      区里给安排工作,但隐蔽的地点还得自己找,达民问:“小刘,你今天住哪儿?”
    “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跟我回罗文口吧。”年轻人爱找伴,小刘欣然同意。
     他们前脚到家,伪军后脚就进村,小区长雏燕(化名)和张一民也在村里,国泰就安排他们一起藏进王玉普家的地洞。
     王玉普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他只有一个儿子,这孩子聪明,爱读书,考上北平的大学,家财万贯的爹却嫌学费贵不肯供,导致儿子郁闷成疾,二十多岁就离世。小孙子生病,他还是舍不得花钱。孩子发烧口渴想吃酸梨,爷爷不给买。孩子烧得迷迷糊糊,把油壶灯当成酸梨抓过来就啃,儿媳夺下油灯泪如泉涌,铁石心肠的爷爷无动于衷,孩子至死也没吃上一口梨。由于王玉普抠门出名,所以敌我双方进村都不爱住他家,国泰选个冷门,以为会比较安全。但是这天情况反常,伪军也挑了冷门,一头扎进王家,到天黑也不走。王玉普本来就不乐意给八路供饭,正好有借口。
     地洞里的四个人,肚子饿得直叫唤,就聊天消磨时间。刘学如当八路之前在天津一家糕点铺当学徒,见过大都市的繁华,就开始吹牛。
    “天津卫比北平都洋气,劝业场六国饭店五大道那个热闹,你们真该去开开眼。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穿得那叫花哨,到夏天还画袜子。”
    “画袜子?咋回事?”几个土包子听众的好奇心被唤起。
     “你在秦皇岛呆过,没见过女人画袜子?”刘学如问达民。
     “没留心。就可惜没搞到警官的盒子枪。女人的事,你问张一民。”
     “秦皇岛女人不好看,还没小花旦俊。洋婆子人高马大,更不中看。”一民说。
    “成天小花旦小花旦的挂嘴边上,谁说俊不俊了?是说画袜子。”达民对堂兄张口闭口总提人妻小花旦很反感,忍不住呛他。
     “就是到了夏天太热,袜子穿不住。太太小姐们又讲究,不肯光着脚丫子,每天早早地坐着黄包车去店里,让人用彩笔在脚上画袜子。”刘学如一副见过世面的神气,那得意劲儿好像他的黑脚丫子上就画着袜子。
     被堂弟抢白,一民面子挂不住,正要发作,雏燕把话揽过去:
    “下点雨,沾点水不就白费劲了?吃饱撑的,臭讲究。”大老粗雏燕的一通连珠炮,既表达了对城里女人臭讲究的不屑、也让津津乐道此事的人感觉没趣。 刘学如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一民耷拉着脸生闷气,地洞里突然安静下来。
    “我给你们说段评书吧。”达民打破沉默。
    “说武松打虎。”雏燕提议。
      “还是说桃园三结义吧。”达民清了清喉咙,开始说书。
       第一天说说笑笑的熬过去,第二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饥渴难耐,强挺到下午,伪军终于离开。不愿再住吝啬鬼家,达民和刘学如决定去泉河头,这一去差点丧命。
      两个倒霉蛋到泉河头的第二天,又赶上村子被围,投宿的这家地洞是新挖的,还没用过,里面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张达民想点灯,一划火柴,不燃。
    “糟了 ,这地洞没空气。”达民惊呼。
     刘学如也感到喘气费劲,“ 进不来空气,咱俩非闷死不可。”
原来是主人不懂科学,把地洞的通气孔开到了墙上,气体不能从上往下走。几分钟后,二人就开始张口大喘气 。
    “冲出去吧,与其闷死不如拼了。”达民提议。
     只有两颗撸子枪,火力有限,冲出去等于送死。
     “把出口打开。”刘学如说。
     达民马上就用头去拱,拱了几下,纹丝不动。本来就乏氧,一用力,耗氧量增加,出口没拱开 ,人却颓然倒下,陷入昏睡。
     朦朦胧胧,仿佛是跟在排长身后撤退,敌人火力很猛,背后噗的一声,赶紧卧倒,爆炸激起的土将他整个人埋住,沙土灌满鼻子嘴巴,上不来气,拼命晃头用力吸,达民憋醒:“排长,排长。”分明记得排长是被炸掉一只脚,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就躺在身旁,可眼前怎么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地用手摸索。
    “你醒了?”是刘学如的声音。
     恍然大悟,刚才是做梦,又梦到去年中秋节那场伏击战。脑子还有些混沌,呼吸却顺畅了些许,隐隐约约见到一丝光亮。原来,达民昏睡时,刘学如在地洞里摸到一个小甜瓜地雷,坏了的,但是有个铁钩 ,他就用这个铁钩挖出口上盖的粪肥,竟然挖开条缝隙,透进了点空气。缺氧下干活很快让刘学如精疲力尽。幸运的是透进来的这点氧气,使达民苏醒。
     “你接着挖,听到外面有动静,就用粪再堵上。”小刘有气无力的说。
      达民又挖了几下,听到有脚步声,急忙抓了把粪堵住气孔,竖起耳朵谛听。 
      “你家挺富啊,这大骡子喂得体肥膘壮。” 
       伪军在院子里四处转悠,阴阳怪气地用言语敲打主人,暗示其送礼。
听声音远了,达民把堵的粪土再拿开,再听到脚步声,再堵上。这样一手握着钩一手抓着粪,反复几遍后就一身汗水,没了力气,换刘学如接着干,轮换到下午伪军撤走,二人都软成面条濒临昏迷 。村民下去把他俩拽上来,做了一锅面片儿汤,二人喝完,躺到晚上才恢复气力。
        1941年5月日军调动六万多兵力,从古北口、喜峰口、滦县及燕郊四面合围冀东。我军分析敌军作战意图是围剿山区,因而决定把部队从山区转移到冀东平原,先隐蔽,待青纱帐起来后再打击敌人。日军很快发现了八路军的转移,立刻反扑平原。八路的两条腿当然跑不过日军卡车的四个轮子,很快就在平原被日军包抄。在小韩庄,团部被围,张达民原来所属的一营前去增援, 借着河堤做屏障从敌人后面进攻,但是鬼子兵力众多,从我增援部队后面再次形成包围圈。一马平川的平原,没有任何屏障可借,我军完全暴露在敌军火力网中,眼见突围无望,杨营长一声高喊:“宁死不能当俘虏。”全营官兵,全部站起身直立射击 ,在呼啸的弹雨中,战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翠绿的麦田里。
      枪声沉寂,风声呜咽,麦苗低垂,俯到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
     小韩庄突围战,八路军冀东十二团伤亡过半,达民原属的一营二连全体阵亡,他曾经的战友,无一生还。
      噩耗传来,披霞山上的张达民遥望着战友们牺牲的方向,极力忍住满腔悲愤,一百多战友,音容笑貌历历在目,飒飒风中,似乎能听到他们最后的呐喊,血红的晚霞,映照得满山茅草如怒火燎原。
      痛失战友的悲伤尚未平复,又传说陈群团长和警卫员一起被炮弹击中 。为避免士气受挫,伤亡情况严格保密,达民向团部通讯员求证,小通讯员拼命否认,说团长受伤了,在养伤。张达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啊,多么希望能再见到团长,为自己曾经的莽撞道歉。然而愿望成空,唐山的日军为陈群举行追悼会,报纸上刊登了照片。不过照片上的遗容是陈团长的警卫员,因为团长的印章是由警卫员保管,鬼子误把警卫员的遗体当成了陈群。
八路军冀东十二团,组建于一九四零年,编制是两个营,约千余人,后来扩编变为三个营。陈群牺牲后,由曾克林接任。
      为给牺牲的战友复仇,为减轻主力部队的压力,地方武装加大斗争力度,张达民带领民兵埋地雷炸电线杆、端据点。而鬼子也加强了对村庄的扫荡,游击队和村干部只好每天夜里都在青纱帐睡觉。夜晚湿气重,早晨醒来,被褥都能拧出水。庄稼地里蚊子多,达民被叮得浑身上下都是肿块,像起了风疹,痒得难受,抓挠到出血才能解痒。造成奇痒的,除了蚊子还有虱子。张达民身上的虱子多到一抖落就往下掉。
      一个雨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到了晚上,细密的雨仍像扯不断的线,达民一筹莫展,“只能冒险在村里睡了。”
      “这种天,鬼子不能围庄。就住我家吧,我睡前院,替你站岗。”王家哲说。
      “好吧,豁出去了。”疲乏至极的张达民很渴望能好好睡一觉,他对王家哲的母亲说,“大婶,这衣服好长时间没脱了,虱子多的直往外爬,趁我睡觉,你们帮我抓抓。”
      家哲娘拿了衣服一看,衣缝里密密麻麻都是蠕动的小黑点,就喊丽珍和儿媳帮忙。三个女人围坐在煤油灯前,开始给达民捉虱子。
      “天啊,这么多!得让他看看。”调皮的丽珍拿了个破碗,把挤死的虱子放进去。等达民醒来,只见黑压压满满一碗底。
      “老二,怪不得你这么瘦,虱子蚊子都要把你的血吸干了。”家哲娘心疼地说道。

      西山坡上的玉米地,庄稼长得特别高,便于藏身,又可居高临下监视公路,是张达民经常过夜的地方,老乡们也都知道,有急事就到这儿来找。这天早晨,睁开眼就听见有人喊:“张达民,找张达民。”声音听着很陌生,会不会是特务诱捕?牢记父亲血的教训,达民轻易不露面。过了半天没异常,听声音只有一个人,才大胆迎过去。
      “谁啊?谁找张达民?”
      “你就是张达民?我是小宋各庄的,昨儿去县城买东西,在饭馆听两个特务唠嗑,说鬼子最近要到罗文口一带搜庄。罗文口我就知道张达民是八路,别人也不认识,就找他告诉一声。”
      张达民连声道谢,对方摆摆手,“不用谢,八路军打鬼子也是为老百姓。有敌情,告诉一声,应该的。”
      达民和国泰带几个村干部,从村西开始挨家挨户的通知,到于清波家,见他正给老母亲喂药。
      “我妈病成这样,住不了庄稼地。”于清波丢不下老娘,迟迟不愿去青纱帐。
      也有特别积极的,恨不得把房子都搬地里去,如王玉普,连家具都装上大车,往山里运。达民动员完村民,回自己家,伯民告诉他母亲不肯走,去南庙给关老爷烧香了。
     “做啥?关老爷能让鬼子不烧庄?”达民一听就生气。
      两天过去,鬼子没来,有人开始埋怨达民,说他情报不准,让大家白折腾一场。于清波惦记生病的母亲,决定回村,刚从庄稼地里出来,就跟敌人撞上。
      鬼子把于清波押进村和被围住的村民一起带到东大坑,拿根绳子捆到他腰上。村民被刺刀顶着站坑边围观,几个鬼子兵抓住绳子一头,然后把于清波扔到坑里。
     “救命,我不会水。”于清波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鬼子听了哈哈大笑,看他要沉下去,就拉上来。
     “谢谢皇军。”于清波刚说完,鬼子又把扔了下去,又是一阵大笑。就这样,扔下、拽上,玩够了,笑够了,就用刺刀逼着他带领烧八路家的房子。        于清波故意把村里有伪军的人家说成是八路家,鬼子也不管真假点火就烧。
      青纱帐里的村民,望着村里翻滚的黑烟,极力分辨都是谁家,有人骂,有人哭。
     “鬼子走了,国泰,赶快组织灭火。”达民边喊边疾步奔向村庄,刚到河边,就看见血淋淋的一滩,凑近才看清是于清波,胸腹都被刺刀挑开,内脏流出来,淌了一地。
      村里很多人家是草房,极其易燃,鬼子点燃一家,很容易就蔓延到左右邻居,一烧就是半条街,待火扑灭后清点,过火的屋舍达一百多户。
     人们都忙着救火,王振芝却和几个老太又到关帝庙烧香求保佑,达民听说后再也抑制不住怒气,拎个镐头闯进去,噼里啪啦把菩萨和关公像都给砸碎。
     “混账东西,得罪了菩萨可不得了。”母亲怒骂。
     “关公菩萨要是真能救你,刚才咋不显灵?”达民诘问。
母子正在争吵,老张干来送信。达民拆开一看,是通知他去见县长,“我一个小助理员,县委领导见我干啥?”

      带着疑惑到了县委,见了面,于县长劈头就问,“你最近犯啥错误没?
     “没有。”
     “没有?再好好想想。”于沐之板着脸。
     “没犯就是没犯,再怎么好好想也是没犯。”
     “没犯咋有人检举你?”于县长说着拿出一封匿名信。
     “检举我啥?”达民手快,一把抢了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检举他拦路抢劫,再一看笔迹,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是是雨风写的吗?我知道他因为啥诬陷我。”
     雨风(化名),王庄子人,也是张春区长的助理,原来在县城当警察,有点文化,抗日队伍缺文化人,所以区长挺看重他。不久前,区里逮捕了县城一个汉奸全家四口,一般情况下,抓捕汉奸都是只抓本人,但这次行动中锄奸队的人被汉奸家属认出,没办法只好抓了全家。汉奸本人被枪毙,老婆活埋,两个闺女如何处理成了难题。讨论时,有人提议活埋,几个干部研究后认为,两个年轻姑娘没参与父母的投敌活动,活埋有点冤,释放吧,又怕她们告密。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就地给她俩找婆家。关押期间,是张达民负责看守。某日,雨风来了,说他在县城当警察时认了那个大女儿做干闺女,想见见面。
      “她都二十来岁了,你才三十多,有这么认干爹的吗?”拙劣的谎言就像气球被达民一戳就破。
     “你就给我个面子。”雨风厚着脸皮死乞白赖。
      “就不给。你当警察时认识的,现在见面不合适。”
      “你小子行啊,铁面无私是吧?我告诉你,两座山不碰头,两个人早晚会遇到。”恼羞成怒的雨风一甩袖子,悻悻地走了。
      于沐之县长听完达民的解释,一笑了之。
县长可以一笑了之,达民却不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雨风这次没得逞,不定啥时候还会使绊子。古人云:“近君子远小人”,达民不愿再跟雨风共事,就向于县长提出要去平西学习。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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