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白马坡（1）

第一章  鸡血酒

这是没头没尾的时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已经很久远了，没有人肯再花精力追查。

牛马街有家姓庞的，这家人都是老实人，父亲会编筐，母亲会纺纱，养了一儿一女，儿子是老大，脑子很灵光，就是不爱读书，拿起书本就犯困，但是这个儿子有个通天的本领，善于结交，于是自从在一天内挨了先生一顿打，回去后父亲又狠揍了一通后，彻底断绝了读书的念想，整日厮混在牛马街一带，短短一年，他的朋友像滚雪球一样，各路角色都成了他的狐朋狗友。

小庞的江湖气让他花钱很大方，老庞的家底很快就见了底，没了钱，小庞自然从别的地方搞钱，最终，老庞在岁月的折磨下和儿子的煎熬下离开人世，老庞的老婆也三年后追随而去。庞家的那个姑娘自从父母离世后，断绝了和小庞的一切来往。人都会长大的，小庞成了老庞，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那个牛马街不可一世的痞子哥终于迎来了人生的荣耀时刻。老庞不知道牛二，就像牛二不知道杨志，但是牛二就像一个幽灵混迹于各个时代的犄角旮旯。一次家里埋萝卜，他在后院挖了一个坑，发现老爹藏的可真深，他挖出了三个坛子的钱，有了资本，可以让他瞅准机会飞黄腾达，在跟着左腾混了几年后，左腾出头了，他也终于用黑钱买了一个四品武职。

当官的那天是他最高兴时候，比当年娶媳妇入洞房还要高兴。自己黄灿灿的金子买回的官服，穿上后，铜镜里立刻就展现出一个高大威风的男人，一扫往日窝囊的样子，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自己看着都心生自豪，腰板更硬了，脖子更直了，就连梅红这天也特顺着他，他感觉好日子刚刚开始了。

男人在特别高兴的时候，即使不会喝酒的人，也难免喝几口，用来释放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就猛喝酒，在客人们对他轮番奉承下，他喝醉了，哭的像个娘儿们，哭的原因很简单，他想了自己的老爹，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败家，老爹今天也会活到今天，看到他出息的样子，一准会把脸上的褶子挤成一个核桃。

天下哪有当爹的不疼儿子的，当儿子又有了儿子，才会想起自己以前自己是多么混蛋。以前的混蛋事儿像蒸馒头的热气一样，从他记忆的笼屉里冒出来，烟气袅袅，这些如丝如缕的事情，更让他感觉自己对不住死去的老爹，于是他哭的更伤心了。

哭着哭着他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天就中午了，左腾的门人已经等候了好大一会儿。左腾把他叫了过去，批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你他娘的能有点出息行不，多好的一件喜事，愣是被你办成了丧事，当个官你嚎哭个熊啊。”在上司面前，再大的官都是个屁，他谄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三百两银票，双手推到桌子上。这是昨天冯静波孝敬他的，也是收到的最大额度的贺礼，还没有暖热，就拱手给了左腾。

左腾眼睛斜瞄了一眼，脸色从阴寒转为晴朗，“老庞啊，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这人可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没有你当年挡住那三刀，我也早就完蛋了。以后，当官当大了，不同于布衣走卒，一定一定要注意官威。要是有机会你当了一品大员，照你现在的情形，你小子还不得发疯啊。”老庞连连点头称是，左腾说的那件事是三年前剿匪的生死之战。

老庞的真名叫庞德，名字是老爹起的，长到九岁的时候，在镇上赶集卖筐，旁边一个秀才在卖画，闲聊着秀才说他这个名字起的不好，长大后是挨刀的货，老爹大怒，抓着秀才的领子就要揍人，酸秀才却一点儿也不害怕，鄙夷的从袖筒里摸出一本书，在老爹面前耀武扬威的晃着，“看过吗，三国演义？”

老爹认识的字不多，哪看懂这些东西，于是直接被他弄懵。秀才说要他们给他两文钱，他就会告诉他的名字隐藏的杀机。

老爹拿出两文，攥在手里，要秀才说出后，只要有道理，才会给他。旁边看热闹的也跟着劝说。

原来，这三国演义里的有个庞德，原是西凉大将，跟着西凉太守马腾混的，马腾大家不知道，但是马超的名气大，蜀国五虎大将，连不认识字的也知道，马腾就是马超的爹。尽管庞德十分了得，最后还是被关云长给剁了。秀才说的口吐白沫，把关云长水淹七军斩庞德擒于禁讲的津津有味，看着人都围着听，老爹在众人的赞叹中终于服了软，尤其是几个好事的证明之下。老爹虽然不知道庞德是哪号人物，关云长的大名他还是晓得的。找了一个识字的熟人验证了书里的情节，才把钱扔给秀才，从此后，为了避晦气，他就改名叫庞世德。说句实在话，他的从军历史可说是污点重重，别人的英雄事迹可以做成一幅豪壮的山水大泼墨，而他的故事简直就是黑扇面。

庞德跟了马腾，庞世德跟了左腾。左腾是江左贵族的后代，他是一个好朋友，但不是一个好领导。左腾的干爹是皇帝的老师，叫什么太子少保，干爹想把左腾迅速提拔起来，苦于没有军功。后来终于逮着一个机会，给他了一千兵马，让他去平定京郊三百饥民的叛乱，这可是稳稳当当的好机会。

在出征前，为鼓舞士气，他带着疯狗一样的士兵搜刮了两个村子，逮了两百只老母鸡，全杀了，大家喝了鸡血酒，吃了炖鸡肉，兴高采烈踏上剿匪的征途。走到了半路，这鸡血酒起了作用，许多人开始拉肚子，许多人连腰也直不起来，眼看这仗是没法打了。但是吹出去的牛，当着丞相老干爹喝过的壮行酒，左腾是不敢半路折回去的。只要回去，他这一辈子就抬不起头。他的太子少保老干爹一定会把看扁。

这时候，老庞的机会来了，左腾向他招手：老庞，过来，咱俩合计一下，这仗该怎么打？该怎么打？他知道的一点儿不比左腾多，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旁边的树林里，有一条踩的白白的小路一直通到山下，他准备下了山，然后到左腾的家里先洗劫一番，至少把自己孝敬的钱给捞回来，带着老相好远走高飞。

被左腾缠住了，老庞只有相机行事。老庞并不老，因为脸黑，看着比同龄人要大十几岁。早年跟着父亲做生意，他很机灵。端了鸡血酒之后，他耐不住那股血腥味，一股脑把酒都倒在了他那黑里其胡的战甲上。所以，他光荣的成为了依然生龙活虎的那一小部分。左腾脸上的热情挡不住他内心的恐惧，刀条脸上的肌肉不时还抽搐一两下，见到老庞就像见到救星，两人走到大柳树下，军士急忙搬来两张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