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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

时间:2021-12-24   作者:逸鸿 录入:逸鸿 文集:无路从容 浏览量:61 下载

    “终于发表了!”黄志彬满心感慨地抚摸着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婚姻和家庭》,有一种成功的喜悦感。确实不容易,他那篇《情感的彼岸》的长篇小说连载与杂志总编经历了好几个回合的争辩和磋商,他取得了基本胜利。也难怪,总编看过他的稿子,对他说:“就冲这文笔,这篇稿肯定发。”他心中一喜。

    “不过,要作较大的补充和修改。特别是最后的结局,哪能搞的那么凄惨?中国人还是巴望有个大团圆的局面,要给人一种安慰,一种希望,一种向上奋发的情绪嘛。”总编紧跟着就补充上面的一段话。他心里一沉,不知道怎样跟这位常具“导师”风范的人物说清楚。他暗自哂笑,跟我来这套,我又不是“御用文人”,现实怎么回事文学就怎么回事。但他很了解这位当过“右派”的马克思主义老先生,只要你承认他博学,搔到他的痒处就好办。于是他与总编大谈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复活》,陀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痴》、《罪与罚》等,聆听他许多高明的文学见解,总编算是放了他一马。

    小说连载登完了,他如释重负地往家赶,该庆贺一下了,为此他顺便买了好些菜,包括爱吃的猪耳朵。快到家时才想起来,好东西无人分享,老婆出差,儿子住读,好不令人懊恼。他将东西往厨房里一丢,又踱进书房,也懒得做饭了,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权且当作晚餐。翻开当天的晚报,他发现一则报道《寿诞宴上无寿星》,说的是某老汉七十大寿的祝寿宴席上却找不到老汉本人,其家人着急万分忙到公安局报案寻人,竟发现老汉正在公安局里,原来是因为嫖娼而被“请”进去的。他看后好笑,不由感慨生活真是太丰富了,常有出人意料之外的神笔点缀,编小说恐怕是跟不上的。这时,他听到电话铃声。

   “哪位?啊,雨鸣呐,好久都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有什么好消息吗……坏消息?什么坏消息,你说吧。”他换只手拿电话听筒。

   “什么?!舒云自杀了?!”他惊得跳起来,“你胡扯!”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对电话中说:“咱们见面谈吧,你来?还是我去?好,你来吧,我等你。”

    他感到突兀和困惑,这怎么可能呢?舒云会自杀?真让人不敢相信。当年黄志彬和舒云,还有陈雨鸣都是中学同学,一起下农村插队,关系一直都挺不错的。舒云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她父亲是解放前留法的化学博士,五七年打成“右派”,后来专事专业学术方面的翻译工作,文革中倒逃脱了更大的冲击。舒云从小受教育的环境不错,颇受西方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小提琴造诣不凡。在农村时,她与女生们格格不入,倒愿意同男生不多的交往。和大家一起过着艰苦的日子,很少发牢骚,但也不关心别的人,天黑后常常一个人跑得远远的河边去拉小提琴。由于她独特的气质使她和农民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同队的好几个男知青对她却是十分有意,有的人虽在咫尺之间仍是情书不断,一时间知青内部风波频起,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舒云全部委婉回绝,算是在表面上平息了矛盾。黄志彬欣赏她与众不同的文化气质,却不苟同她我行我素的为人处世,反正用现在的话说,她在那时就是一个很“另类”的女孩。她不会跟她自己过不去的,他正想得入神,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陈雨鸣,他皮肤黝黑,个子高大而帅气。黄志彬一面给他倒茶,一面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雨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十分清楚,是老同学、也是她的同事林欣打电话告诉我的。她有一个星期没去上班,单位找不着人,打开她办公桌的抽屉发现,有一份遗书,上写着‘不要找我。我将回归大自然,回归扬子江。我去了。’”

    志彬问:“这遗书有日期吗?”

    “有。正是她最后上班的那天。”

    “她的字?”

    “她的亲笔字。你知道,她那一手清秀的钢笔字很少见。”

    “还有什么?”黄志彬盯着问。

    “在长江大桥下面江边的栏杆上发现了她常用的的围巾。”

    “这还是只能叫失踪吧,你别感情用事啊。”黄志彬知道,陈雨鸣也是当年的钟情者之一。

    “不,我了解她。她决定的事肯定会去做。”雨鸣郁郁地说。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现在还不知道,但肯定会有原因嘛。工作上她和别人没什么矛盾,多半是感情生活上出了问题。她这个人不同一般的。对了,除了十年前的那次聚会,以后你还见过她吗?”

    “ 哦,我想想。”黄志彬扬起头,思索片刻道,“有五、六年了吧,那时我没改行,还是电子研究所的工程师。一次参加亚太地区的学术会议,要求提交的论文必须有英语副本,否则上不了讲坛。你知道,我这工农兵大学生的外语底子还是差一点的。我翻了个初稿,左看右看不满意。没有办法,就想起舒云了。你想,她师范大学外语系毕业,直接分到出版社当翻译,就不会是一般的水平。我这不到一万字的论文,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帮你解决了?”

    “你听我慢慢讲嘛。那天到单位没找到她,等我千辛万苦找到她家时,已是华灯初上了。她搬过一次家,是前夫的房子,判给她了,所以我好不容易才摸到门。那房间不很大,但陈设和布置是非常雅致的。给我印象较深的是,客厅皮沙发的上方一幅巨大的好来坞影星头像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来客。卧室没进去,只觉得里面的灯光是紫色的,似乎泌出一层极淡的雾霭,使整个房间显得幽深静谧,别具韵味。”

    “她是个有艺术细胞的人。”陈雨鸣插了一句。

    黄志彬顿了一下,微笑地看了雨鸣一眼,接着说:“我去时,她刚好从外面回来不久。她表现得很热情,专门给我冲了一杯咖啡。我说:‘真没想到哇,这么漂亮。’她看了我一眼,道:‘你是说这房子?我狠花了一笔钱。内部装修是按我自己的设计来的,怎么样?还可以吧?’我说:‘不错,我很欣赏。’她满意的笑了笑。

    “我说明来意请她看稿,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稿子。我心里有些发紧,生怕外语方面的不高明之处给老同学留下笑柄。我懂得她,往往在很客气的语言里,会含有某种轻视的意味。她放下稿子瞧着我,在想怎么开口。我说:‘表态吧。’她笑笑:‘我看不下去了。’我大吃一惊,她竟如此爽快。她说:‘我实在不懂你的专业,不知道怎样才能准确地表达。其实,文章的语言还是流畅的。’我松了一口气,很感谢她的实话实说。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响了,她却不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明白,我在这里有点碍事了,于是站起来告辞:‘谢谢,我走了。再见。’说着就出门了。她送我到门口,点点头算是告别。里面的电话仍然在响……”

    陈雨鸣好奇地问:“谁的电话?”

    黄志彬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她相好的吧?玩笑玩笑,我真的不知道。就留下一个悬念吧。你呢?”

    “我什么?”陈雨鸣脸红了。

    “嗨,我是说你和舒云最后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那就很遥远了。上次校庆同学们聚会,我正在美国考察一个项目,很麻烦的事,这个破厂长的位置把人都搞死了。其实我很想见见大家的。”

    “别唱高调了,你就是想见舒云吧。你和她单独在一起待过吗?”

    “我说的是真话,别笑我了。说来你不信,自在农村回城就没见过她了。”

    “真的?”黄志彬的样子有点虚张声势。

    “唉,那年知识青年刚刚开始抽调回城,我们那个公社,同学们差不多都走光了。你也回城打通关系去了。队里只剩我和她,我们留了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家庭问题。我的父亲是‘走资派’,她的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在最后同学们兴奋而又伤感的‘告别宴会’后,空荡荡的知青草棚就只剩我俩了。那堂屋的小桌上,煤油灯的火苗老是跳动。我和她坐在桌旁,谁也懒得去剪掉烧焦的灯芯。舒云幽幽地说:‘完了,最后的晚餐。’我掏出一枝香烟抽起来。‘陈雨鸣,你说,以后怎么办?’她语气中充满惶惑。我内心的苦恼也是难以言喻,但在这时却不愿显得太悲观,男子汉总是应有一股丈夫气的。我信口说了一句空话‘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舒云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接着说:‘希望总是有的,我相信,我们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的。’‘那要到什么时候?’她瞧着我。我安慰她道:‘什么时候我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吧。’她绝望地说:‘我不相信。’那样子真让人心痛。我看着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先把她搞出去。一个月后,一个化工厂来招工,放宽了家庭条件,但公社只有一个名额。当时公社安排的是我,舒云得知消息,几天吃不下饭,消沉极了。我到公社力争,终于换成了她。临走时,我送她。她很感慨,总想说出点什么,却难以启齿。我带着微笑说:‘去吧,安心地去吧,我也会走的……’就这样,她走了。又过了几个月,我终于也抽回了城。那个时候,对她是义不容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责任感。现在出了事,我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我也是。舒云是个有天赋的人,看来是命不太好。”黄志彬感叹道。

    “说心里话,我是有些喜欢她。”陈雨鸣苦笑了一下。

    “知道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我有种预感,她的自杀或者叫失踪是否和哪个同学有关?”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陈雨鸣很诧异。

    “舒云不善于也不喜欢与人交际,在社会上她不会轻易看上谁。但对老同学她可能会有种亲近感。你说呢?”黄志彬的观察分析真有作家的那种敏锐,陈雨鸣不由暗暗称奇。

    “嗯,那会有谁呢?”陈雨鸣问。

    “比如说,李新生、何荣华他们。”

    “为什么?”

    “想当初在农村时,他们追她是追得最明目张胆,最不顾一切的两个。现在时髦的就是旧情重燃。”

    “旧情?不会不会,那李新生是个大炮,舒云怎么会为他怎么着?何荣华嘛,也不太可能。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陈雨鸣大不以为然。

    “理由呢?”黄志彬反问。

    “第一,何荣华的家庭生活很幸福,他有一个非常贤惠的妻子。再说现在他在一家金融公司里任副总裁,得意得很,要什么没有?何必去趟什么混水!第二,当年在农村时,舒云对何荣华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反感,还不如李新生。”

    黄志彬笑道:“你那第一条根本就不是理由,恰恰是家庭条件越好的人越容易出问题。第二条我倒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当年何荣华在禾场上拉《江河水》,拉得那么凄切,那么悲壮。”

    “你晓得,在校时何荣华与我关系最要好,他对舒云的意思最早对我透露。说来好笑,他的第一封情书还是我帮他写的。”陈雨鸣的表情有点滑稽。

    “是吗?我的印象中他在同学里还是算能写的。”

    “那倒是。不过你不知道,他后来总把他写的情书拿来要我参谋,写的什么呀,抄普西金的诗句作浪漫,录罗曼罗兰的警句做深沉,用词不当之处多多。舒云是何等人物,还看不出原文是哪里的?她只说他这个人虚得很,不说穿罢了。”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那时我们都不到二十岁,谁也不是写情书的老手吧。抄一抄,情有可原。那时他很好学,人也聪明。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的。”

    “我知道你与他的关系好,可别忘了,第一次招工时他表现非凡,比谁都跑得快,还记得谁呀?为此,舒云对他很鄙视。”

    “你们哪,就象〈围城〉中的赵辛楣和方鸿渐,是一种‘同情兄’的关系。”

    “‘同情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对于他,我的认识比你深刻,舒云的认识比我深刻。我真佩服舒云,二十多年前就会对他看得那么透,那么干脆地拒绝他。”

    “你对他还是有成见。”

    “不,有些事不说算了,老同学中传开了不好。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陈雨鸣站起身来。

    “好吧,今天谈得还算尽兴,有消息还望通报哇。舒云的事还等下文呢,需要我们出力的,老同学自会出手。”黄志彬坦诚地说。

    送走了雨鸣,黄志彬思绪难平。人生真的很难预料,中年就是多事之秋。人越成熟越易出事,还尽出大事。舒云年轻时就清高矜持得不得了,现在人到中年竟把自己都搞不见了。陈雨鸣不知怎的老对何荣华有看法,其实原来他们关系也不错,真因为舒云吗?黄志彬自问自答的摇摇头。记得刚下农村时,他俩好得几乎可穿一条裤子。雨鸣是知青组的组长,个性豪爽大方,对人从不设防,何荣华虽显得胸有城府,但一遇不平也是义形于色,他俩的共同意见往往左右知青组的行动。何荣华常对人说,他俩的友谊可与当年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相比。何荣华的二胡拉得不错,在难有机会领略专业演奏员的演奏的当时,他算是“大家”了。夏日的夜间,拉上一曲象《良宵》、《赛马》、《江河水》之类的二胡名曲,给人苦闷中注入一阵精神安慰的清风,也给人带来一些儿美好的憧憬和回忆。尽管舒云等女生对二胡嗤之以鼻,陈雨鸣和黄志彬是坚决捍卫二胡及其演奏者的,并把它上升到要不要民族音乐的高度来谈论。由于喜欢看书,何荣华与黄志彬也是志趣相投。一次,从三队知青那里借来一本《红与黑》,限定两天之内必须归还,为了提高书本利用率,他们竟克服白天体力劳动的疲惫,硬撑着眼皮,一个从傍晚看到子夜,一个从三更看到黎明,硬是把诺厚一本书在两个晚上生生地“吃”了进去。不过,黄志彬从何荣华有时捉摸不定的神色里发现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自卑感,使他感到很奇怪。何荣华很好强,喜欢暗地与人较劲,无论是干农活,还是读书发议论,甚至追求女生,都想占个上风出人头地,但又竭力掩盖这一点,故意做出很谦虚的样子来。

    这是否与社会环境和家庭背景有关呢?黄志彬无意将老同学的个性思想放入哲学和社会学的框架,但还是让思路滑到历史的深处。文革前,他们所在的中学是省重点中学,以当时的升学率计为全省第一。当然,入校的分数线也是很高的,进校的学生一般来说都是当时在学习上出类拔萃的少年。不过,由于这所学校的名声太大,一些有“革命”背景的权贵也把子女往这里送,所以这里的高干和高知的子女比一般学校要相对集中一些。文革来了,这所学校的状况就更具戏剧性,老师校长受冲击自不必提,学生自己也是一会儿被送上浪尖,一会儿被抛向谷底。文革的第一道冲击波: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家都“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批“三家村”,扫“四旧”,成立“红卫兵”不亦乐乎,个个作英雄状。接着第二道冲击波袭来: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唯成份论”甚嚣尘上。“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一大批教授、学者、工程师的子女在校抬不起头来,一些干部子弟则显得不可一世。然而,在第二道冲击波的余波未尽,第三道狂澜扑面而至:打倒“走资派”!那些“英雄好汉歌”歌声未落的孩子们转瞬间变成了“狗崽子”,也被打入地狱,甚至有的流离失所。黄志彬的父亲解放前读大学时搞学生运动,被当局逮捕和驱逐,渣滓洞集中营里牺牲的烈士中,有他的同学和战友。解放后在省机关里被上司视为恃才傲物的有“反骨”者,多次挨整竟至下狱,可谓饱尝国共两党的铁窗风味。这次文革正好“旧伤痕上又添新伤痕”,也不知算“几料”货色了,“叛徒”、“反党分子”、“走资派”等大得吓人的帽子凌空飞来,黄志彬的倒霉处境可想而知。陈雨鸣的父亲是二七年闹工运的骨干,参加过“左倾路线”的暴动,几十年在工业战线上赤胆忠心地历经风风雨雨,终于位居一个万人大厂的厂长。文革期间,历史问题加“走资派”,够喝一壶的了。只有何荣华在文革中自始至终都是响当当硬梆梆的“红五类”,他父亲苦大仇深,小时从农村到城市的一个小酒馆里当学徒,每天起五更睡半夜,什么杂活都干,可熬到解放老板也没让他学成一门独到的烹调手艺。后来当上了基层服务行业的书记,算是成了正果。何荣华在文革中对落难的同学并不歧视,相反相处的很好,曾使陈雨鸣和黄志彬对他心存一份感激之情。对于何荣华来说,这个学校曾不遗余力灌输的成名成家思想,对他潜意识中造成了这样的认识,若不论虚幻的政治因素,那些同学们的父辈才是社会上真正的英雄和名流。“红五类”能说明什么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咬吃了龙肉就成了龙么?不知是封建阶级还是资产阶级的“血统论”在他头脑里进行着怪异的诠释。更重要的是,这些同学无论举手投足还是言谈处事,都绝无丝毫街头俚巷那种油滑和鄙俗,这种气质上的根本差异,使他暗暗地自惭形秽。黄志彬在这点看得比较透,但很看重和他二十多年的友谊,不象陈雨鸣与他有“情份之争”,所以毫无恶感。他甚至很哲学地认为,当一切不利因素转化为动力,此人必有惊人之举。他自信自己所结交的人们中,决不会有高俅似的人物。他记起,有一天傍晚收工,在晚霞中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并不时发出鸣叫,他感触地说:“真是雁过留声哪!”何荣华接上来说:“人过要留名。我们这一辈子不说干出很特别的事,至少也会象雷锋那样吧,留一个做好事的名声。”当时他笑了一下,理解着话中的涵义,对何荣华的看法自是不同。

 

    一个星期以后。

    陈雨鸣来了,他一进黄志彬的家就对黄志彬说:“错了,我们都错了。”

    黄志彬莫名其妙,瞧着他问:“什么错了?你说的什么呀?”

    “哦,主要是我错了。舒云真的是和何荣华有关,全是因为他!”陈雨鸣脸色发白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唉,我真不想讲,简直讲不出口。太他妈窝囊了。”

    黄志彬从酒柜里拿出一包《红金龙》香烟,往茶几上一抛,道:“还没到喝酒的时间,先抽支烟,压压惊。”

    “前几天,林欣告诉我,她代表他们单位和公安局的人一道去舒云的家里,打开门一看,一切照旧。只是看得出,久未打扫家具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林欣将日记本带来给我看了,第二天就被公安局通知拿回去上交了。”

    “这还是一件悬案,这些东西是要保存的。”黄志彬很内行地说。

    陈雨鸣沉默不语。

    “你还是告诉我日记里的内容吧。”

    “我讲个大概吧。三年前,何荣华远房的一个堂弟攀上了金融界的上层人物,通过内线倒股票发了财,于是想在本地筹建一个金融分公司。他看中了何荣华。这主要有两点,一是他为何家的人,有宗族关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二是何荣华在市机关工作,认识不少要害部门的头面人物,都是用得着的。另外何荣华急切地想下海,他已不能忍受相对清贫的生活。只要能让他暴富起来,哪怕要他做一条狗他都干。对他堂弟来说,他听话是绝对的。于是,这位堂弟先期拨款一百万交何荣华开始筹建公司。何荣华喜不自胜,决然的辞去工作,买车租房当起了分公司的总经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背着老婆找到了舒云,向她发起猛烈的进攻。”

    “舒云就那么容易就范?”

    “当然不是很容易。但何荣华的目的是非达到不可的,他说过,当年没有得到的东西,一定要拣回来,指的就是舒云。”

    “舒云不是对他并不感兴趣吗?那怎么会呢?”

    “问题是舒云当时的状况非常不好,和丈夫离婚两年,女儿又去了美国,一直是孤身一人,很寂寞。”

    “那她也不会随便答应一个人,特别是你认为她不太看得起的何荣华。”

    “从她日记中看,刚开始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同何交往也只是出自老同学的礼貌。但何荣华是何等人物,只要搭得上话,他就会锲而不舍地贴上去。这也是他的本事。”

    “他会怎么干呢?”黄志彬提起了兴趣。

    “开始当然是叙旧,回忆青年时期的美好情感。接着是吹牛,说他认识多少多少政界的头面人物,掌握多少多少人的‘资源’,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些舒云不会感兴趣。”

    “那么赞美她会不会感兴趣?献殷勤会不会感兴趣?”

    “这个就难说了,女人是有弱点的,特别是有虚荣心。”

    “他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拜访、看望、祝福、送花、送高级纪念品如项练类、请吃饭、倾听……等等。平静的时候含情脉脉,激动的时候热泪盈眶……”

    “是啊,一个女人再‘坚强’,岂能无动于衷?舒云看来是难脱其俗啊。”

    “还不止于此。他拼命贬低和鄙薄另一个女人,他的妻子,把她说得一无是处,恨不得让她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只要舒云发话,离婚,离婚,坚决离婚。”

    “正反两手都来啊。其实他这样很容易弄巧成拙,如果舒云不是昏了头的话,会发现这恰恰是危险的隐患。”黄志彬很老练地说。

    “你知道给舒云的‘最后一击’是什么吗?”

    “发誓。”黄志彬脱口而出。

    “看来你还是有点了解他。舒云已被他打动了,但是还有最后一点疑虑,她说:‘我们虽是同龄人,但我老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年轻的女孩?’”

    “他怎样说?”

    “他深情地说:‘不,让我们一起老吧。’舒云当场感动得泪如泉涌,彻底解除了武装。”

    “这是合乎逻辑的。”

    “就这样,他们同居了。为了掩人耳目,何荣华在外专门租了一套房子,筑起小小的爱巢。”

    “那么舒云感到幸福吗?”

    “我不知道。但是她的感觉完全错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有年春节,何荣华不知到哪里去潇洒了,舒云疑心大发,一电话打进何荣华家里。接电话的是何荣华的女儿:‘请问找谁?’舒云颐指气使地说:‘叫何荣华接电话。’‘他不在。’‘那叫你妈接电话。’何荣华的妻子接过电话说:‘请问你是谁?’‘我是谁还用问吗?’‘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也没有。劝你别再硬撑着了,感情这个东西是不能勉强的。懂吗?’接着挂断电话。”

    “还有这段故事?”

    “是啊,她在日记中描述这段对话,当时有种很得意的感觉。”

    “后来呢?”

    “后来慢慢就有些不妙了。何荣华虽和她同居,也不是每晚必到,刚开始她觉得他们是一种很‘高级’的情人关系,双方在经济上都不依赖对方,双方都在感情上投入却都有自己的自由,极尽潇洒和浪漫。时间一长,她多了一份牵挂,何荣华不来,她就觉得少了什么。她更加关注何荣华的动向,更加主动的向何荣华呈上自己的温柔。遗憾的是,在此同时她敏感地发现了何荣华对她开始虚与委蛇,心不在焉。有一次,何荣华好几天未到她那里,她情不自禁在午夜一点拨通了何荣华的手机,却听到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她先是惊愕,不理解,继而全明白了。”

    “那她怎么办?”

    “她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无非找何荣华算帐。”

    “何荣华如何应付呢?”

    “这对他来说算什么?他根本就不承认。就象他那时瞒着老婆与舒云来往,向老婆撒谎一样。先是赌咒发誓,做出很无辜很诚恳的样子,接着编造一些离奇动人的故事,最后再来一番微笑和缠绵,就过了关。”

    “舒云的关就这么好过?”

    “怎么说呢?她半信半疑却不愿意相信那种残酷的事实,她硬着头皮自己说服自己,强制自己去相信他。情至深处是盲人嘛。”

    “也说得过去,啊?看来你的长进也不小。”

    “但纸总包不住火。何荣华又有好些日子不去舒云那里了,一天舒云从何的公司里知道何荣华晚间在香格里拉大酒店有应酬。大约九点多钟,她略施粉黛化了一个淡妆匆匆赶到‘香格里拉’,在外面她很注意形象。当她向礼宾小姐刚提及何的公司,小姐就熟悉而殷勤地说:‘请跟我来。’说着将她引到一个很别致的包房门口,向她点点头随即离开。她刚想推门,就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何总,我就搞不明白,那个舒云都那种年纪了,又不是十分姿色,你还有兴趣?’她听出了这是谁,何荣华的‘铁哥们’,现任他公司的办公室主任。

    “‘你不懂。她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人清高,也聪明。自有她的味道。’何荣华带着醉意地说。

    “‘知识分子?哼,那又怎么,我们的小兰还不是正宗的大学生,这才叫风情万种。’办公室主任很不满足这种说法。

    “‘哟,何总,除了你老婆外,我还有位老大姐呀。她要真正清高呀,你就是当上总理她也不会看上你。’一个娇气十足的女声。

    “‘说得好,小兰。可是你们还是不懂,人是要有一点精神,但更重要的还是物质呀。咱们关起门说,她很不幸呐,在跟我之前,十多年都没有过那种爱的生活,这太痛苦了嘛,你们想想,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呀?’舒云似乎看见何荣华在淫笑。

    “一阵哄笑,里面夹着‘文明流氓’的娇呼。舒云快晕了,她想冲进去掀掉那酒席,然而只要推开门就是对自己更大的伤害。她魂不守舍地回去了。”

    黄志彬冷笑了一下:“流氓的本质就是流氓,无所谓文明不文明的”

    “又过了两天,何荣华到了舒云住的地方,他满嘴酒气,张开双臂向舒云搂去。舒云一把推开他,冷冷地说:‘不许碰我!’

    “‘怎么啦?我们之间还来这套?是不是太那个了。’

    “‘你去找你的小兰吧。’

    “何荣华一听这话,怔了一下,随即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好哇,你跟踪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舒云气得哆嗦。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私生活?你说!’何荣华一反常态地大声咆哮。他的整个脸扭曲了,露出极为少见的可怕表情。

    “‘你的私生活?!什么叫私生活?’舒云泪流满面地说,‘我没有要一个名份,我也没有要象征法律地位的那张纸,我只要求你尊重我们之间的关系,尊重我们的那份感情!可你在践踏它!’

    “何荣华骤然冷静下来,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该给你的我都给你了,我问心无愧。’

    “‘你给我什么了?’

    “‘为了你,我离开了老婆离开了家,你还要怎么样?’何荣华倒气势汹汹。

    “舒云一时气结,竭力叫道:‘你给我出去!出去!!’

    “‘不要以为离了你我就不能生活。’何荣华‘哼!’地冷笑一声,甩门而去。舒云一个人在家泣不成声,她蓦然明白为什么至今何荣华还在对一些友人反复声明,他是为了初恋的情人才离家的,以博得人们的理解,她甚至曾为之感到欣慰。其实,她傻到家了,她是一只地地道道的‘第三者’替罪羊。在某些人的生活中,‘第三者’并不是终结者,还有‘第四者’、‘第五者’……。她在日记中描述一切发泄一切,她要使自己消失,走上一条不归之路。”陈雨鸣沉重地说。

    半晌,两人无言。

    黄志彬打破沉寂:“舒云这事,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你当然更难受些,想开点吧,每个人的历史都不会按个人意愿写的。”

    “不,我感到失望的是舒云。在农村时,我们都与何荣华要好,唯独她对他不感兴趣,我一直觉得她的认识水平要高出我们一筹,对人会看得深些。谁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就是错觉。人总是在不断变化中的。公平地说,舒云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她和何荣华性质不太一样。”

    “是品质不太一样。”陈雨鸣纠正道。

    “说实在话,这还是属于私人生活方面的问题,女人是感情动物嘛,所以把这看得高于一切。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不是也有风流韵事吗?”

    “喂,你是不是在为何荣华开脱呀?”陈雨鸣不满地说。

    “那倒不是。可能你的特别感觉使你对他的成见得到了某种印证。”

    “你别以为我跟他是什么‘同情兄’关系,关于我对他的‘成见’,原来一直不想讲,老同学过去的事嘛,算了。现在讲出来对人的了解就深刻全面了。”

    “什么事呀,搞得那么神秘。”

    “你听好了。那是在我们抽回城的第二年,那时厂里准备上自动化项目,我们有二十多个青工被派往上海进行自动控制培训,时间为三个月。我有幸被选中,当时那感觉就是觉得阳光特别明媚,前途一片光明。我全身心的投入在学知识学技术的热情之中。在我培训到两个月的关键时刻,突然接到厂里的指令,要我中止学习,立即返厂。我百思不得其解,满怀疑惑,难道又是父亲的问题?却没想到是我自己的问题。

    “当我走进厂门,看到一条巨大的横幅悬挂于厂办公大楼:‘深入揭批《五一六》,打一场人民战争’,大字报栏贴满大字报,其中有的人名还打上红色的大叉。我走近一瞅,不禁大惊失色,那打红叉的竟是我的名字!”

    “你那时不过一新工人,怎么会把你‘揪’出来凑热闹?”黄志彬不解。

    “我先也感纳闷。再看内容才知道,原来是学校的那件事情。”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67年学校刚成立革委会,社会上的不法份子和流氓受人挑动到校闹事,竟把一位留学归国的老教师绑架了。”

    “这事我知道,那些人污蔑老教师是特务间谍,其实是想弄他的钱。当时的‘公检法’基本处于瘫痪,事情紧急,富有正义感的学生就以‘红卫兵’的名义出面营救。结果发生了流血事件,老教师被救回来了,几个同学都受了伤,你参与了此事,被打得头破血流。要知道,我们都把你当英雄呢。那时你只有十五岁。”

    “对,就是这件事,我这个‘英雄’,立马成了厂里新任命的‘打砸抢分子’和‘五一六分子’。班组批,车间批,全厂批。那天全厂开批斗大会,我校进厂的同学没有一个发言,只有何荣华上了台,批判稿竟达十三页。我抬头怒视他,他不敢看我,只低头念稿。说老实话,他情书写得糟糕,批判稿倒写的不错,真是上纲上线深刻全面,并且大义灭亲,劝我迷途知返。”

    “哎,别忙,这事厂里的人怎么会知道呢?”黄志彬提出疑问。

    “后来我从同学那儿知道,运动一来,是他主动到厂政工组去揭发我的‘问题’,那时搞运动,从来是青红不分皂白不辩的。他不情愿上台批判,但却由不得他了。”

    “我校抽到你们厂的同学不少哇,他们怎么看?”

    “他们全都不理睬他了。大家都知道我和他是同班同学,又同下农村在一个知青组,关系非同一般。而出卖朋友,落井下石还有什么可交往的。他在厂里臭极了。”

    “我想他其实比你更难受。犹大的角色不好扮哪。”

    “也许。有天晚上他把我约出来,要求我谅解他,说他受的压力太大了。我看着他落魄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我说,好,我谅解你,不说了。我当时只有十九岁,他和我一样大。”

    “可他比你成熟。”

    “是啊。我从自动控制车间调到锅炉房拉煤,一干就是五年。我的‘罪名’进了档案,恢复高考时,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却取消我的录取资格,要我去政治学习班受教育。直到改革开放时期我才摆脱梦魇。”

    “何荣华呢?”

    “那就不敢比了。他在运动中就从车间调到厂政工组以工代干,后来又从厂调到局宣传处,后来上大学,进市机关,最后下海,一帆风顺。”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对他也是一种错觉。居然把他少年时说的话当了真。”黄志彬若有所思。

    “当然罗。有些事不去经历是不知道的,谁知道谁呢?”

    “好了,我们都校正了错觉,去喝一杯怎么样?”

    “走!”他俩站起来,决心找一个酒店好好喝上一杯。

 

    一天晚间,黄志彬站在窗前欣赏着街道的夜景,心里想着前几日和陈雨鸣的一番长谈,真是一个绝妙的创作素材。猛然,他发现一辆乳白色的皇冠轿车停在宿舍大楼的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位戴着眼镜、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他怎么有点像何荣华?黄志彬暗自忖度,又想,不会那么巧吧?他目送那人进了门道。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声,黄志彬开门一看,果然是何荣华,几年不见也有了几根白发。

    何荣华见到黄志彬,似笑非笑,一副很矜持的样子。黄志彬以礼相待,为老同学泡了一壶茶。他瞧着何荣华说:“今天大经理屈尊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哪?”

    何荣华道:“老同学,几年不见,还是这样酸溜溜的。”

    “是啊,我们总是这样穷酸,比不得别人有房有车有小密。”

    “现在社会上成功的人就是这样,不要不平衡嘛。”何荣华神气活现地说。

    “告诉你,我没有什么不平衡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

    “好,不跟你讨论这些。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想问你个事。”

    “你说。”

    “听说你发表了一篇连载小说,是吗?”

    “是啊。有何见教?”

    “你的文才一向不错,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写的是谁?”

    “你觉得写的是谁?”黄志彬感到好笑。

    “说老实话,是不是写的我?”

    “你?你指的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

    “就是那么个人物,你这么做有点不够朋友了。”

    “我也跟你说老实话,你的故事我也知道一点,但发那篇小说时我一无所知。你怀疑什么呢?”

    “你是在写我和舒云的事,以舒云为主角,我成了一个很坏的配角。是吗?我想都想得到,一定是陈雨鸣提供的素材。”

    “你凭什么这么说,最近我才和陈雨鸣见面。”

    “凭什么?当初在农村时,陈雨鸣就和我争风吃醋,我们都没有得手。人到中年,我和舒云有了来往,这很正常嘛,舒云甘心情愿地投入我的怀抱,我是成功者。他陈雨鸣不得志,怪谁呀?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什么心态!”

    黄志彬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说:“陈雨鸣好像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吧?你怎么这样背后攻击别人。”

    何荣华有点尴尬,说:“不是的,陈雨鸣为了舒云在农村时就对我有成见,在工作上又没有我顺利,有些嫉妒心总是难免的。我不与他计较。”

    黄志彬微微一笑,说:“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儿呢?”

    “哦,我是说,你不要听他的,不要在你的作品中涉及到我。”

    “我讲个故事你听。当年巴尔扎克写了一篇小说,说的是一位修女经不起世俗生活的诱惑,终于跟一位骠骑兵私奔了。结果在现实生活中,恰好真有一位年轻的修女与小说中的修女同名。当这位修女看到小说,深感委屈。她赶到巴黎直奔巴尔扎克的家中,要求巴尔扎克为她恢复名誉。巴尔扎克打开窗子,对修女说:‘我并不是为你编造故事,看吧,生活就是这个样。我不可能为您恢复什么名誉。’年轻的修女哭着离开了巴尔扎克的家。过了不久,巴尔扎克得到消息,那位修女果然像小说里的安排一样,跟一位骑兵私奔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跟我讲故事。我们是法制国家,你小心犯诽谤罪,那可不是好玩的。”何荣华出言不逊。

    “你威胁我?”黄志彬有些被他的傲慢激怒了。

    “不是我威胁你,你有那个实力与我打官司吗?”何荣华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你要跟我叫板,我肯定奉陪。告诉你,我可没有陈雨鸣那么大度。”黄志彬当仁不让。

    “凭我的经济实力,会请到最好的律师。你会输得很惨的。”

    “我根本不在乎输赢,但有一件事会做得很漂亮。”

    “什么事?”

    “我会在法庭上让你‘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黄志彬微笑着说。

    “那我们走着瞧!”何荣华恨恨地说,起身要走。

    “别忙,我还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何荣华脸侧过来,眼镜片一闪一闪,那阴险的样子竟有些像哪本抗日小说中描写的日本军曹渡边。

    “舒云怎么回事?她的下落呢?”黄志彬不客气的单刀直入。

    “我怎么知道?她又没给我打招呼。”何荣华显得底气不足。

    “她失踪了,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不过,她有一本日记在有关部门保存。”

    何荣华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顿时蔫了。

    “请吧,你可以走了。记住你那年说的话,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黄志彬看着何荣华低着头默默地走出屋子。

 

    两年之后。

    黄志彬出差到上海。在外滩上,他看见一个女子好像舒云,那身材、打扮、姿势、气质都毫无二致。他对自己说,不会是遇见鬼吧,他有直觉告诉他:舒云一定活着。他不敢造次,就悄悄地跟在后面。谁知那女子发现有人跟踪,愈走愈快,转眼走进一座高级宾馆就不见了。他跟进去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踪迹,倒被保安询问了很久。

    出门后他有些不甘心,但又毫无办法。只得又回到外滩,这时天色暗下来了,外滩上华灯初放,真个是美不胜收。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两句古时敦煌曲子词闯入脑际:“满眼风光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他似乎领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玄机,喃喃自语道:“是船行,是船行哪。”

    他想,这事回去告不告诉陈雨鸣呢?远处,传来一阵轮船的汽笛声,悠悠扬扬……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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