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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踏春泥半是花

时间:2022-01-20   作者:逸鸿 录入:逸鸿 文集:无路从容 浏览量:77 下载

    他说他要来的。已经四点钟了,怎么还没到?走错了路?每次跟他约会,总会出些错误的插曲。不是地点有误就是时间有误,见一面就要费些周折。

    三年前,一次约他在书店见面,我故意晚去十分钟,本想表现一下我的矜持,结果反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见他的踪影。我烦恼地回了家,刚进门他的电话就来了,我气呼呼地指责他不守信用。他说他还在书店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前面。再问才知道,我是在外文书店等他,而他却在街拐角的中文书店里等我。没有缘分,我们因此就这么散了。

    三年悠忽而过,我却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感情波折,万没想到如此清高的我竟成为某个暴发户手中的玩物,真是“东风恶,欢情薄”,三思而行,仍然铸成大错。不知怎的,就想起他来,就想和他诉说……

    这时,传来门铃声。

    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领,过去开了门。……是他。

    “好嘛,明明是南街,怎么说是北街?害我大热天又走许多冤枉路。真是该罚。”他一进门就笑着埋怨。

    “是吗?别人都这么叫的。你自己搞错了吧?”我连忙声辩。

    他摇摇头,说:“没办法,总要有点差错的。”

    “我们俩是说不清谁对谁错的,”我把他引到客厅说,“参观一下我新装修的房间吧。”我告诉他,这是单位分的最后一次福利房,单身能分到两房一厅是很幸运的。当然,主要是想让他看到我自己对房屋装修设计的创意,说老实话,我对自己的美学设计和欣赏能力是很自负的,在同事和同学中,能引为同道的毕竟不多。

    他从客厅到卧室,从厨房到卫生间仔细地参观了一遍。“很漂亮啊。”他由衷地说,“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就取得成功的大半,那么在细节上别具匠心的点缀,就使整个工程趋于完美。”

    我心里真的很滋润,人生难得一知己,特别是在一定层次上找到欣赏自己的人尤为不易。这个毛病太容易被人掌握了,那位曾使我失足的“男友”,就很会来事儿,总是做出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倾听我不论是深刻还是肤浅的看法,实际上他可能并无什么真正的兴趣或是自己的观点。可是他不同,他不轻易表扬人,但绝对有自己的见解。我还是稍稍留点神。

    “漂不漂亮不好说,我的同事们来看了都表示惊叹。主要是安排得好,富有艺术情趣吧。”我有些自得地说。

    他笑着点点头,眼光停留在客厅里那个兼书柜和博物柜的大家具上。“这也是你设计的?”他问。

    “是呀,怎么啦?”我觉得他似乎不怀“好”意。

    他没作声,只是摇摇头。

    “设计是一种个性化的东西。设计公司与房主常发生矛盾,为什么?因为设计公司的设计人员遵循的是一般美学的原理,有些房主并不理解只是从实用的目的提出各种要求,最后搞得不伦不类。反过来也是一样,当房主具有一定艺术造诣要表现某种个性化的东西时,设计公司的人也不一定理解。我觉得我没有必要请设计公司。”我侃侃而谈,大有一种“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心态。

    “很有道理呀,我尊重一切个性化的东西。如果我有条件,我将好好设计一间书房。至少不会让那一本本的‘大部头’在所有来客面前去展示它们的博学。”他毫不在意地说。

    我有些脸红,心里恼恨他的尖刻,却又不能不欣赏他的眼光与人不同。这时响起一阵音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听,说:“我赶不回来了,您先吃吧。”说罢,将手机放在柜子上,又对我说:“记得提醒我啊,装在身上挺费事儿。”

    “是谁?”我敏感地问。

    “我妈。”

    “你,还是一个人?”我试探地问。

    “用时髦的话讲,叫‘单身贵族’吧。走吧,我请你吃饭。”他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笑道:“哪有客人请主人的?今天我做饭给你吃。”

    “你?”他有些不信的样子,“会做饭吗?”他把我当成了当年的知青。

    “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做的饭,人家就是喜欢吃。”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有些失言。在这方面,我真的不怎么样,当年在农村时,他就知道。可那个家伙在我这里厮混时,总说我做的饭菜如何如何好,他如何如何喜欢,我竟然信以为真。

    他果然疑惑地瞧着我,随即微笑说:“好吧,我也领略一次。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做事一向麻利。很快就好。”说着,我走进厨房忙碌开了。

    他踱到厨房门口看我做事,我说:“去看电视或是看看书。”他莞尔一笑,将目光转向做工精巧的酒柜。

    我听见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这好象是英国的烛台,放在这里别有风味。法国酒,名牌,不喝酒的人也喜欢拿它作摆设,看来酒还真是一种文化……这最上面是什么?”

    我心里一沉。那是一个仿清代瓷盘,是那个家伙公司的纪念品,本打算扔掉,后看见酒柜上面空着,随手就放上去了。不过,那肯定是要换掉的,没想到引起了他的注意……

    “赝品!”他将瓷盘放回原处,有点厌恶地说。

    我作声不得,忙将做好的三菜一汤端上桌。他说:“果然很快嘛。”说着,拈起一筷青菜送入口中。我看他皱着眉头咀嚼,艰难地吞下去。

    “怎么?不好吃?你不是在装像吧?”我惊讶地说。

    “你自己尝尝。”他指指那盘菜。

    我夹了一筷子口中,全明白了。没给盐。炒这菜的时候,他正在看那个该死的赝品瓷盘……

    我叹了一口气,说:“将就点吧。”

    我们默默地吃完饭。一点气氛都没有了。

    “你今年快三十五了吧?哦,对不起,对女士不应提这样的问题。”他自嘲地笑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比我高两届,应该知道的。你觉得我老了吗?”我问。

    “不,人家都说我老了。韶山风光依旧,人世几经沧桑啊。”他感慨地说。

    他的话触动了我的心事,我想起这几年在情感上走过的一段弯路,不禁潸然泪下。我小心翼翼地诉说我曾经过的一切,对那个负心的家伙痛恨不已。

    他默默地听着,并不打断我。待我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你说的这个人其实我早就认识。”

    “你认识?”我惊得目瞪口呆。

    “是啊,我们不在一个单位,但在一个系统。开会常见面的。他为人处世显得很精明。”他慢悠悠地说。

    “精明?”

    “对。他很注重与领导的关系,就是人的品格不怎么地道。”

    “这话怎么讲?”我想搞明白。

    “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朋友和亲近的人该投石时就投石,该翻脸时就翻脸。”

    “这我相信,因为他对我就是这样。他还能对谁呢?”

    “听说他曾有个极要好的朋友,在文革后期为了以工代干得到升迁,打人家的小报告,害人家挨整多年。他的元配妻子支持他多年,竟被一脚蹬开。”

    我嗔怪道:“你既然知道他,为什么先不告诉我?”

    “你那么有个性,能听我的?再说,你们相好是很私人的事,我管得着吗?我要说了那人的‘坏话’,你即使不与我拼命,也要说我别有用心。”他苦笑着说。

    我无话可说。不公平都是人为的,《龙江颂》中有句台词,叫做“巴掌山挡住了双眼”。

    电视里开始播送《晚间新闻》了。他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对我说:“我是不是该走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说心里话,我不希望他走,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完,我还想听听他的看法,他从来不有意地讨好我,但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我能说什么呢?留下他,我会不会显得轻薄。我踌躇不决。

    他看了我一眼,爽朗地说:“我走了。再见!”说着朝门口走去。

    我送他到门口,他回过头对我笑笑。我犹豫地低声说:“再见。”他走了一会儿,我才关上门。

    我这是怎么了?说不清楚为什么心神不定。旧情复燃?和他虽有不少接触,但还没有到浓得化不开的地步。他特怪,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讨女人的喜欢,一副自命不凡的气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古到今都是男的追女的,西方世界所有甜蜜动人的话都是男人说出来的,女人嘛,就是活在男人的殷勤和笑脸之中。这是女人的虚荣心吗?也许。哪个男子不善钟情,哪个女子不会怀春?谁能那么脱俗呢?他太“另类”了,总以为自己具有孙中山、鲁迅的气质,待人真诚而毫无媚俗之态。如果,当年他待我热情一些,我也许不至于倒入那个家伙的怀抱,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恨他!与他一起时,我情不自禁拼命做出淑女状而不敢表露情感的渴求,却把应有的放纵误掷“他乡”,真令人追悔莫及。

    女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男人呢?上海牌的好男人似乎成了当今的男人新潮流,颇得女人们的青睐。是不是有点太甜腻了?而铁面如“高仓健式”亦了无乐趣。听人说,给女人带来幸福的男人就是最后的标准,又有人说,幸福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永远的享受,一种是永远的倾慕和欣赏。我是个假清高的女人,鱼和熊掌两者都想要。而他,能给我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有点想他……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我请他来,他来了,但他还会来吗?他还在意我吗?说我清高,他比我清高十倍!从来,从来都没对我说过好听的话。都要中年人了,还玩深沉?用日本电视剧中常说的话:太过份了吧!不,不,今晚应该留下他,看得出来,他等我开口。可以后,我还能再开口请他来吗?我……

    “嘟嘟”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莫不是他回来了?我异想天开。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去,顿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他,回来了!

    我伸向门把的手缩回来了,我不知所措。一阵巨大的喜悦充盈心间,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谁清高到最后谁就清高得最好,他终于绷不住了!他想跟我说什么,他想要干什么?不能开门,我得准备准备。

    我冲进卧室,打开衣柜,在我最喜爱的衣物中翻找,终于找出那件法国产黑色吊带丝质睡裙。我穿上它,对着镜子左顾右盼,镜子里似乎出现了一只优雅而成熟的黑天鹅。这是一个机会,对我,对他,对我们今后……

    门铃又响了。再不开门说不过去了,我打开门,他汗流满面站在门口。

    “我已经走了很远了,但不得不回来。你说,就这么来就这么走,合适吗?是否应该投宿一宵?”他笑着说。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竟忘了将他让进屋里。他站了约莫一分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径自走入客厅从书柜上拿起手机放入衣兜,又回到门口。

    我猛醒过来,失声叫道:“原来你是东西落在这里了!”接着忙补了一句:“真是太粗心大意。”不觉,眼里竟有了泪花。

    他说:“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单位决定了我将去援藏,时间三年。”

    “又是一个三年。”我无声地叹息。

    他转身下楼,突然回头对我一笑,说:“你的睡裙很性感。”

    他走了。像一阵旋风一样,几分钟的高潮过后,一切复归平静。

    电视里正好是古诗词讲座,主持人语调沉重地朗诵陆游的《钗头凤》:……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我望着窗外天空中弯弯的月牙儿,突然泪流满面:“我又错了吗?我错在哪里?”

    过了几天,我记起,他属马。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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