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月色

    今晚，屋子里一片漆黑，像夹在两块板缝中间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伏在枕头上，或侧或平躺，心里总是被一些细琐的事缠绕，这样的夜色着实让人难以入睡。任凭屋子里寂静的空气充斥着我的空间，这样押着过了好长时间。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窗帘上映过来一层白色的光——是月亮上来了！

    我睁开眼睛一骨碌跳到窗前拉开帘子，一道清辉的月光从明亮的玻璃窗上扑了进来，一直泻到我脚下的地板上，又被亮丽的瓷釉反射到了顶棚，屋子里一片亮堂。站在窗前，我尽情地拥抱这洒进来的月光，在我的身后拖出一条细长的薄影从脚下投到了床边。

    我望着窗外的明月，硕大的银盘正从东边一带的榆树枝间被轻轻抬起。顿时，院子里溢满了月光，一切和白天一样清晰的出现在眼前。靠南边一段矮墙围住了母亲种的茄子、辣椒，蓬蓬勃勃的盖了一园。此刻在月光中正勾肩搭背的玩笑嬉戏，在电话中母亲就对我说家里的菜长势很好，我回来的时就可以吃上一顿她亲手种的菜了。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令人兴奋的事了。菜园边上，一株葡萄树顺着木架爬上了院墙，在月光中颤动着叶子。

    看到月光的极致处，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披衣走了出去。

    九月的北方，实属深秋，农村夜晚的空气清凉又干净。尤其在今夜，一切像是在镜子中擦亮一般。

    出了门，便望见西边的山峦起伏着向南北方向奔腾而去，来来往往，怎么看怎么有形，这便是大自然最有魔力的视角。从天而降的溶溶月光将沟壑的轮廓渲染的圆润又悠远。一座古老的土堡子座落在了山头，它吸收了月光的精华都有了灵动——黑色的臃肿的身躯变的灵秀起来。土堡子下落处是两处村庄——庙湾子和邵家川。此刻，它们像两个孩子安静的睡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做着美梦。他们的母亲这座千年的大山沉默着望着天空，望着头顶的正在静静行驶的圆月，这圆月便是母亲的眼睛，所有的期盼和岁月的留痕都记在这明澈的眼睛里，或许你我看不懂。

    在它们的身边是一条弯曲的小河。小河干涸少水，只有在七月暴雨的时候小河才会上涨。它深深的嵌进了川底，像一道岁月留在大地上的伤痕。到底什么伤，我无处问津。关于小河，小时候会经常听到一些关于神鬼之类的传说，比如小河在午夜时分会说话，告诉人们一些奇怪的事但听懂这种语言的是那些有神奇功能的人。这种说法在年龄越小的中间越深，后来随着年龄的长大也就淡了。然而，记忆中最多的还是顺着小河形成的两岸狭长的草滩，那绿茵茵的河草是放羊的好去处。每当秋末，周围所有的羊群都聚集到了这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羊群随着风儿在草滩上移动，可爱的小妹妹总是爱跟在羊群的后面，扬着鞭子唱着歌谣。伙伴们更是无忧无虑、嬉闹玩耍——堵水渠、塑泥像……成了孩子们的天堂。荏苒时光，一晃已是今日。今日的我们都奔离在各乡，这种乐趣只能在记忆中甜润着孤独而又凄凉的心房。

    月亮在天空中静静地行走，东边的山岗上铺满了月光。往南是大坪，往北是阳洼，它们和东边的山岗一起怀抱着深沟庄。这里住着我家和另外的六家邻居。在时光的长河里，这里凝聚了我祖辈们的心血。多少辈繁衍生长，聚集在这个小山沟里安详又平稳的生活着。如今到了我们这一辈，都努力走出了山。昨天回来的时候遇见邵家大伯赶着羊，遇见我笑嘻嘻的说“我们深沟里的一个军儿来了”，我们笑着聊了几句。

    风儿屡屡，带来夜的清冷，远处的地气渐渐升起，给月亮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我裹了裹衣服走上北边通往山顶的小路。路旁草木浓密，被潮湿的夜气打的一片湿漉漉，不断地输送来草木的清香。迎着山坡而上，我的思绪里漂浮来往事，那是我的母亲。母亲一生勤劳，辛苦养育了我和姐姐。就在这条小路上每天都要留下她的脚步，父亲出门打工，家里的一切都有母亲一人来承担。那时的苦和甜，在我们一家人的心理是那样深刻。母亲起早贪黑，似乎很少管我和姐姐。或许是因为姐姐比较懂事，帮她照顾了自己和我。这也影响了姐姐的学习，使她的成绩直线下滑，直到有一天，姐姐说不读书了。母亲当时就给姐姐一个耳朵，我吓的哭了起来。姐姐站在那里，坚持自己的意见。母亲气急败坏顺手抡起笤帚要打的瞬间姐姐抓住笤帚把儿，哭着对母亲说：“我已经赶不上来了，就让我在家里帮你，让军去读书吧。他比我聪明好学！”不知道什么缘故，母亲竟然停住了并默许了姐姐的请求。我当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放弃姐姐的前程，那么多日夜过来了在最后一刻为什么要放弃呢。可我却没有发现，在母亲的眼里早已是泪水，这颗泪水是穷困时期无法让自己的孩子享受同等人教育的泪水，而这个孩子又是这样体会自己的苦……这苦直到我现在还体会不尽。

    我知道母亲是个坚强的女性，第二次看到母亲流泪是在姐姐出嫁的时候。我们送姐姐出门的一刻，我无意间发现母亲就站在身后。农历十二月的天，冷的出奇。母亲穿着那件淡灰色的夹袄站在门口下眼里注视着我们把姐姐的行李一件一件搬出门，那神情是多么专注认真。我走过去搂住母亲的身躯，一层冰凉的空气隔在我和她之间。她的身躯显的这样单薄矮小，使我伸开胳膊就能拦住。我的心一惊，在我的眼里她也算是个健壮的人，她的身子一向是高大的，没有如今这样单薄过啊！我问她：“妈你怎么不进屋去呢，还怕姐姐回来不嫁了吗！”她笑着说：“养女儿不好，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她的声音有些啜泣说完就沉默了。我知道她流泪了，这泪流在了女儿出嫁的身后，应该是幸福的泪，思念的泪。这泪在岁月里凝聚成了母女两个相思的线，它融通了她们曾经的朝朝暮暮。现在姐姐也做起了母亲，这种母亲的心她深深体会到了。而母亲现在的思念大多是姐姐的孩子，过上一段时间就让姐姐领来看看。我知道母亲老了，昨晚在灯光下我发现她满头爬上了刺眼的银丝……

    岁月悄无声息的从我们身旁流走，能留住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和越来越清晰的记忆，留不住的是曾经的青春。岁月变换了我们的容颜，留下了一段段平凡的动人的故事。这故事要我们用心去品味，这故事没有开头亦没有结尾，用我们的生活做着一页页空白的注释。这故事一辈一辈人演绎着，却没有完结。如今，轮到我们担负着，扮演了角色，我们又将如何做呢，我沉默了。

    望着天地间皎洁的月色，在宁静的空旷的大地间渊源不断地播撒着，像一窜洋洋洒洒的文字。哦，月亮也在抒写着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