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第八章）

    六月六日这一天，上了一个上午的课以后，学校放忙假了。每年到了收割麦子的季节，学校都会放十天假，让我们回家帮着收割麦子。在农村，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收获庄稼重要。村子里盖房子的泥水匠停工了，木匠也不干活了，在城里工作的人也请假回家了，嫁出去的女儿领着女婿也回娘家来帮忙。收麦子是一年中的盛事。村子里男女老少都会有活干。

    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太阳正当头，虽然不是很热，但夏天显然已经到来。天空瓦蓝瓦蓝的，几缕游丝般的白云挂在天上，给天空更多了份清澈。田野里，一片金黄，麦穗沉甸甸的低着头，像饱经风霜的老者默默地思索着。微风拂过，阵阵麦浪又像是调皮的小孩追逐着，嬉戏着。空气里已经满是成熟的小麦的香味，混合着麦秸秆散发的淡淡的青草一样的气息，温暖而又清新。

    快要到村子了，已经看得见老槐树了，此刻的老槐树站立在一片金黄当中，伟岸、挺拔。它绿绿的枝桠向着四周努力地伸展着，力争让每一片小小的叶子都能沐浴在这骄阳之中。张晨阳又两脚叉开坐在自行车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睛望着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等我。

    我骑着车子，想停下来，可是又转念一想，我还是逗逗他，看他怎么办。于是，我头也不回的继续朝着前面骑去。

    “哎，哎，哎……”他冲着我喊了几声。我假装不知道他是在叫我。

    “杨丽花！停一下！”他的声音提高了许多。我停下来，支撑好车子，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什么事？”他急急地说：“我爸妈要接我去北京了。”我的心一紧，眼睛看向别处：“那恭喜你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想……”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面无表情的问。他注视着我：“这学期结束，不过，我不想走。”

    我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你还有什么事吗？”他没有说话。我打破沉默：“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该回家了。”说完我迈开步子准备去推自行车回家，他一着急，抓住了我的手，“我还有事！”我回过头，抽出被他紧握着的手，我们的脸都红了。

    “我想把这本诗集送给你，万一我不得不走的话，好留个纪念。”我接过诗集，向他点了点头，默默地离开了。他依然站在大槐树底下的树影里。

    回到家，我匆匆打开书，书里没有纸条，却夹了一根细细的槐树的枝叶，颜色已经枯黄，这细细的一条枝上有九片叶子，顶上一片，两侧是不十分对称的四对，也就是八片叶子。仔细看，每一片叶子上还有小孔排成的一个字，可能是用针扎出来的吧。左侧的四片叶子上写着“一念含笑”，右边的四片叶子上写着“一往情深”。中间顶上的叶子上是一个心形图案。槐树的树叶不是很大，不知道他花了多少的时间扎的这些字。我被他的这份情谊感动着，想到他的离开，不禁黯然了。

    夏忙开始了，我和嫂子天天早起晚归，抢收小麦。用镰刀弯着腰割麦，一天下来，累得是腰酸背疼。我们把麦穗连同麦秸秆先割下来，再用一小束麦秸秆把割下的小麦扎成大概两只胳膊能抱住的一捆，这样的一捆麦子，我们叫麦个子，然后把这些麦个子用架子车拉到场上去。架子车的车厢一般是用木头做成，也有的经济比较宽裕的人家是用铁做。架子车的车厢下面是两个车轮，车厢的前面有两个车把，我们把车把称为“车辕”。这架子车和《骆驼祥子》里的祥子拉的黄包车很像，只是少了上面的棚子，车厢比黄包车大一些，车辕更长些。拉到场上的麦个子要一捆一捆紧挨着让它们立起来，像以前生长在地里的样子，这可以让麦穗继续晒上太阳，不至于发霉。就这样不停地割麦、捆麦、拉麦、晒麦足足干了三天，七亩多的地还是没有收割完。

    第四天的早上，我和嫂子又早早出发了，今天我们计划着想在今天把剩下的麦子收割完。就在我们信心百倍、干劲十足的收割麦子时，我的镰刀磕在一块小石头上，刀片被磕掉了一小块儿，我只好回家去重新取个刀片来。

    还没有到家，就看见张晨阳姑妈家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周围围了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的指点着，仿佛在看天外来客。

    我沉思着：莫非张晨阳的爸妈现在就来接他走不成？不对呀，这个学期还有约一个月才放假呢。

正思考间，从张晨阳的姑妈家走出一行人，其中有张晨阳的姑妈、姑父，还有不认识的一对男女，那男的穿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女的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一头卷成波浪的短发和电视里新闻联播的主持一个样。张晨阳也走在其中。他们边走边谈，向车前走去。等那一男一女坐进车子，张晨阳也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就在他要上车的一刹那，他回头看见了站在我家门口的我。我想离开，想赶快跑进我家里去，可是我竟然傻了似的挪不开步子。我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他一脚跨上车，一脚还在地上，转头看着我，也没有动。时间静止了，一切好像凝固了，我看着他，想冲着他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向他挥一挥手，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最后他的姑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上车了。

    车缓缓地开走了，越来越远，刚才围观的小孩子们拍着手跳着、笑着，我看着远去的车子，眼泪终于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