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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第十一章)

时间:2016-09-11   作者:潇潇瘦竹 录入:潇潇瘦竹  浏览量:957 下载 入选文集

我拉着嫂子的衣服,缩着脑袋,轻轻地移动着脚步。民友哥蹑手蹑脚的走在前面。绕过积子,婴儿的哭声更大了,定睛一看,积子跟儿下面还真是躺着个婴儿,民友哥把他抱起来,来到灯光下,在我们三个人的注视下,他不哭了,用他的小眼睛看着我们。嫂子连忙把孩子从民友哥手里接过来,用白天在场上吃饭时用过的勺子在杯子里舀了一勺水,给孩子喂,孩子的小嘴轻轻地蠕动着,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从他吮吸地样子看得出他喝得很香甜。嫂子看着民友哥:“肯定是个被扔的孩子,而且是刚刚才扔的。”民友哥机警地看了嫂子一眼,忽然跑开了。我满脸的诧异。嫂子说:“他一定是去追扔孩子的人去了。”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民友哥回来了,他对着我们摇摇头。嫂子恍然大悟似的把孩子放在腿上,打开包裹着孩子的被单,里面什么也没有。我轻呼了一声:“还是个男孩呢!”嫂子更纳闷了:“不对呀,见过有人扔女孩,没见过有扔男孩的。”嫂子这样说着,又一次打开裹着孩子的被单,她仔细地拨弄着孩子的头、脖子、手等,对着民友哥说:“这孩子没什么毛病啊,为什么要扔呢?”民友哥不动声色的说:“他的手上有六个手指头。”嫂子拉起孩子的小手,果然,在他左手的大拇指一侧,还有个短短的细细的手指头。我和嫂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地说:“原来这样啊!”

民友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开始低着头继续修脱粒机了,嫂子开始犯嘀咕:“怎么办呢,这为什么是个男孩呢?如果是个女孩多好,我就可以养着了。男孩我养不起啊,长大要盖房子,还要娶媳妇的。”

我提醒嫂子:“是女孩咱也不能要,你难道还不累吗?我们几个都让你够操心的了。”

嫂子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托着腮:“你说的也对,咱们的日子还真是不容易呢。”

看着嫂子犯愁的样子,我开始给嫂子出主意:“明天问问咱村的人。看谁家想抱养孩子就给谁家吧。”

嫂子想了想,说:“倒是有两家,玉琴婶的儿媳妇结婚五年了,一直没有生个孩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要?三娃子家媳妇自从生了个孩子没成之后,也一直没有生。他们两家条件都比咱家好。孩子去了会享福的。”

听了嫂子的话,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周围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那孩子也乖乖的在嫂子的怀里睡了。我哥出走的原因再一次勾起我的好奇心,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嫂子再次提起这话题。

我们静静地坐在暗夜里,各自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嫂子看着眼前的一大推脱粒了的麦子,接着又说话了,其实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一场火烧得真可怕啊,几乎是一场的麦子给烧没了,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麦子被烧得哔哔啵啵地响。救火的人端了那么多水,可泼进去不起作用啊,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我看着嫂子,嫂子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民友哥也扭过头来。我小心翼翼地问嫂子:“那这火和我哥有什么关系呢?”

嫂子有些激动的说:“是没有关系,没有一点关系,可是你哥认为和他有关系,你没有见你哥当时吓得那样子,说话都说不清楚,他进门后,拉着我的手,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说是出人命了,我也吓得不轻,问你哥到底怎么了,他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去场上碾麦子,和往常一样看着前半夜碾麦子的人碾完了两场麦子,给后半夜上班的摊好了一场麦穗后,他还和往常一样就让那批人回家休息去了。他一个人留在场上看着麦子,等后半夜上班的人来继续碾麦。就在他一个人靠在麦垛子上想着明天如何安排社员们劳动的时候,疯老汉从远处游荡过来,他一只裤脚像裁了半截似的短进去好多,衣服敞开着,露出干瘪的肚皮,花白稀疏的头发粘成了片,边走边唱着他自编的老歌:‘都混,都混,社员们都混,混着吃,混着喝,活不好,死不了。’你哥看见他过来,就和他搭话:‘叔,这大半夜的你也不回去睡觉啊?’疯老汉哈哈大笑,拖着秦腔那又长又曲里拐弯的音调唱着:‘白天睡,晚上睡,百年之后继续睡啊(此处应该读na)……’那最后一个字,唱了足足有一分多钟。那疯老汉从来不说话,不是唱歌就是吼秦腔。可是他又吼不出秦腔的粗犷和豪迈,从他嘴里出来的秦腔总是飘着的,你哥知道和他聊也聊不出个什么,也就不再理他,随他去了。你哥出了场在田地里上了趟厕所回来,看见疯老汉躺在摊开的那一场等着碾的麦穗上睡着了。你哥想叫他起来,又想着让他睡去吧,又不碍啥事,反正后半夜碾场的人也该快来了,等他们来了,再叫醒他也不迟。这样想着,你哥又回到麦垛子旁边,靠在那儿歇息,谁知这一歇息,竟然打起瞌睡来,也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等他睁开眼睛时,刚才疯老汉躺着的那一块场上竟然起火了,火苗子在下山风的劲吹下,呼呼的窜。”

“那赶快叫醒疯老汉啊。”我忍不住的喊起来。

嫂子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继续讲起来:“你哥赶快就向疯老汉躺着的那边场上跑去,可火苗窜得是那样的快,那摊开的厚厚的原本就晒得很干的麦穗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你哥大声喊着,但听不到也看不见火海里有任何回声和动静。眼看着火就要向堆放在场边的麦垛子窜过来了,你哥一下子慌了神,这可是全村一年的口粮啊。他撒腿就向村里跑去,边跑边喊着火了,这才把村里人喊起来救火。”

嫂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哥把别人都喊去救火了,自己却吓得跑了回来。他想的是一个人的命就这样没有了,一场的麦子,也许是一整个村子的麦子就这样给没了。你哥给我讲完这些竟呜呜的哭了,没哭几声,他像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我说‘你快去,快去场上看看去,看看火怎么样了?看看疯老汉怎么样了?看看还能找到他的尸首不?’你哥着急的把我向门外推去。”

嫂子说到这儿,刚才空洞洞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接着讲到:“就他这一推,等我再回来,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嫂子抹了一把眼泪,“我去了场上,村子里的人都拿着盆子、桶急着救火,我也加入到救火的人群里,并不断搜索着疯老汉的踪影,我想让大家帮着我一起找,但转念一想,本来别人不知道疯老汉被烧在里面了,我这一说别人如果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我该如何回答呢?我只好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只是跟着救火,还是你占包哥反应快,他指挥村子里的男人把摊开的麦穗和摞着的麦垛子用锨赶快铲开了一条大道,把麦垛子隔离开,让女人和孩子们提水给摊开的麦穗上泼,这样既控制住了火势,又保住了麦垛子。大约过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火才被完全熄灭。整个烧过的火场上,我没有看见任何疯老汉的影子。”

“可是我当兵回来后,还看见过疯老汉。”民友哥也放下手中的活,听得很用心。

嫂子附和着说:“是啊,其实疯老汉就没有死,那次大火之后,过了三天,疯老汉就回来了,回来时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疯疯癫癫的唱着歌。”

我好奇地问:“这次他唱的是什么?”

嫂子说:“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唱的歌词,因为我心里恨死他了,不是他,你哥怎么会走呢?谁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死呢!当我从场上回到家时,你哥就走了,他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如果有人问他,就让我说是给村子买肥料去了,其它的什么话也没有留。”

嫂子并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只好又问了一句:“那疯老汉回来的时候唱的是什么呀?”

嫂子没有回答,不一会儿,她低低地哼起歌来:

 

麦子绿来,麦子黄,

麦子年年甜又香,

风吹着田野起麦浪,

麦子啊,你就是俺最亲的娘……

 

嫂子的声音幽幽地在夜空里回荡,我和民友哥静静地听着,听着……看着这一场脱粒了的和还没有脱完的麦子,我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作者简介:潇潇瘦竹,现用名任聪颖,陕西长安人,七零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有诗作发表于《诗选刊》《延河》《青岛文学》《山东诗人》《陕西日报副刊)》《西安晚报》等很多杂志报刊,著有诗集《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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