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内容
内容

嫂子(第十章)

时间:2016-09-11   作者:潇潇瘦竹 录入:潇潇瘦竹  浏览量:900 下载 入选文集

十天的忙假眼看就要结束了,幸好轮到我们家脱麦了。

这一天,嫂子早早熬了一大锅绿豆汤,买来了一箱的汽水,带领着一家四口来到场上。民友哥已经等在那里,不知道他是怎样把脱粒机挪到我们家场上的。通好电后就可以开始脱粒了,可是人怎么安排都不够。给脱粒机塞麦个子需要一个人,把脱粒时喷出来的麦秸秆和麦糠挑到一边需要一个人,麦秸秆摞成积子(积子:积,陕西方言读四声。积子,指的是麦秸秆摞成的垛子)需要一个人,积子摞高后,还需要一个人在底下把麦秸秆用木叉挑上去。在脱粒机的一侧也需要有一个人张着口袋灌装脱好的小麦。这些工作就需要五个人,加上还要把麦个子从场上一个个抱到脱粒机的跟前至少需要两个人。从目前的状况看,嫂子选择小脱粒机的决策是很明智的,毕竟要保证一台大脱粒机的正常运转至少需要十三四个人。就在我们想办法分工的时候,三爷家的孙媳妇丽萍嫂肩上扛着木叉走来了,一到跟前,她就解释说原本他的老公也要来,可是忽然间有事来不了了。我和嫂子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脱麦是一种繁重的劳动,互相帮忙的事是常有的,尤其是家族人丁不是很兴旺的,就需要几家联合起来。今天大家一起给王家脱麦子,明天又一起给李家脱,也许晚上还会有赵家要脱麦。几天下来,累得是够呛,几乎是睡不了好觉的。家族大的虽然人多,看起来干活轻松,但其中分的小家也多,等给这家脱完麦子再脱另一家,这样一家家的干下来,也累得够呛。亲朋好友有时候越多,可能会越累,虽然来帮忙的人多,但礼尚往来,出去帮忙的次数也多。这一家一家的帮下来,往往没日没夜的,所以,整个夏忙期间,几乎也是没有歇气的时候。

脱麦也是一种能体现在村里人缘好与否的劳动。人缘好的人家,自家族里的人都会来帮忙,不来的一定是在心里有疙瘩的,这样会被人们笑话,说成是“窝里斗”。乡党们也一样,来帮忙的乡党多,说明脱麦子的人家在村里人缘好,脸上会有光彩。

今年我们收割麦子比人家慢了一些,抓阄的名次又比较靠前,所以嫂子和我就只给三爷家和民友哥家帮忙了。丽萍嫂的老公没有来其实我也能理解,不管怎样,她的到来还是让我们很高兴。

脱粒机开始工作了,我负责把麦个子塞进机子,丽萍嫂在一边灌装小麦,嫂子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她既要把脱粒机喷出来的麦秸秆用叉及时挑开,还要送到民友哥那儿,民友哥负责摞积子。欢欢和乐乐也不能闲着,他俩把边上的麦个子要抱给我。

太阳火辣辣的,空气干燥的像是一点燃就会着火似的,脱粒机从我的这一头大口大口的吞着被我摊开的麦个子,咀嚼筛选之后,把麦粒从一侧分流出去,再把麦糠、麦秸秆从另一头吐出来。它呼叫着得意洋洋的显示着自己的威力,吹着口哨顽皮的把麦糠高高的四散的扬起。麦糠一会儿就笼罩了我们,尽管用毛巾捂住口鼻,但粉尘还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在黄色浑浊的粉尘中腾云驾雾着。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全是黄土,在喝水的时候逗得欢欢和乐乐哈哈大笑,笑我成了一只变异的大熊猫。

嫂子今天穿了一件她最旧的长袖衬衫,几乎看不见原来到底是什么颜色,由于太瘦的原因,月白色的裤子只能说是挂在腰上,黑色的布鞋已经变成了土黄色。她手脚麻利的用叉挑起脱粒机吐出来的麦秸秆,放在一侧稍稍摊开,把第二叉同样摊在刚才的第一叉上面,这样攒够三四叉的麦秸秆时,就用叉拍得紧凑些,接着一叉子叉进去,两手使劲抓着叉柄向上猛得举起来,趁着惯性把麦秸秆丢在高高的积子上。她瘦小但干练的动作像一台永远不知疲倦且永远不会用坏的机器。民友哥站在高高地长方形的积子上,把嫂子扔上来的麦秸秆认真地一层一层的摊平摊匀,他一会儿铺左边,一会儿铺右面,积子在他的手里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没有丝毫的偏斜。丽萍嫂戴着帽子裹着毛巾站在脱粒机旁专心地张着口袋,欢欢和乐乐在我不停地催促和答应买雪糕的诱惑下积极地的搬运着麦个子,他俩的脸上竟然有些许的大人一样的庄严感。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一种爱从我的心底里油然而生,原来世界上最值得爱与尊敬的人是专心致志地做事的人,世界上最美的表情是全神贯注地致力于某一件事情时的表情。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已经脱了四分之三的麦子了,丽萍嫂家里有个两岁多的小孩,嫂子让她回去了,说是剩下的慢慢脱吧,实在人手不够,可以先不灌装小麦,地上堆得多了的话,先把麦子用木锨推到一边去。这样嫂子就得干三个人的活。我们在脱粒机的旁边竖了根木棍,在木棍上接了一盏灯,在这一盏灯的光亮里,我们五个人坚持着,嫂子和民友哥像是铁打的人一样,看起来不太有倦意。我站在机口,嗓子被呛得干得发涩、发疼。脊背和腰直了一天硬得像根钢棍,肩膀更是又肿又酸。欢欢和乐乐明显都走不动了,噘着嘴、板着脸、很不情愿的抱着麦个子。虽然白天吃饭时歇了那么一小会儿,但毕竟劳动的时间太长了,孩子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半夜十二点多,眼看着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要结束了的时候,没想到脱粒机被麦秸秆卡住了,我和嫂子掏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修好。民友哥只好从积子上下来修理脱粒机,孩子们坐在近旁还没有摞上去的一小堆麦秸秆上,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民友哥忙着修脱粒机,我和嫂子坐在附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四周静悄悄的,黑漆漆的一片,天上没有月亮,偶尔听得见几声不知道是什么昆虫嗡嗡的拍打翅膀的响声。木棍上面挂着的灯泡周围,麦娥和蚊子急躁而又漫无目的地飞舞着。

我看着灯影下嫂子瘦瘦的坐着的身影,轻轻地问嫂子:“我哥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候吧?”

嫂子先是一愣,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间问这个,之后,她点了点头。

我自言自语的说:“七年过去了,难道就真没有一点他的消息了?到底他现在会怎么样呢。”

嫂子悠悠地接过话说:“谁知道呢?”

一阵沉默,我问嫂子:“你感觉我哥还能回来不?”

嫂子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两年来,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你哥坐在一个土炕上抽着烟,炕边上有个灶台,有个女人坐在灶台下烧火做饭。我急着想看看那个女人的模样,可是她总是低着头,不停地给灶台里添火,就是不抬起头来……”

“嫂子,你是想着我哥会在外面成家吗?”

嫂子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我想着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这时候,一向不说话的民友哥问了一句:“建利哥走的那一年我还在部队,他到底是为什么离开家的呢?”

嫂子想了一想,好像在掂量着要不要说,终于,她还是开口了:“村上的人开始都以为你建利哥出去是给村上抢购化肥去了,后来看长时间不回来,以为他在外面遇上什么不测了,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又不好说什么,实际上只有我知道都是那个疯老汉给害的。”

听了嫂子的话,我吃了一惊,我哥的走难道另有原因?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嫂子,民友哥也停下了手中的活。

嫂子望着周围黑洞洞的麦场,开始给我们讲述七年前的往事:“七年前,也是麦子收割后堆在场上准备脱粒的时候,那时,土地还没有分给个人,大家集体种地,集体收割。当时也没有脱粒机,是靠碾子碾麦穗进行脱粒的,所以夏忙比现在更苦更累,持续的时间也更长。你哥是生产队的队长,收获的季节,自然要比别人操的心更多。有一天晚上,你哥吃了晚饭,就又去场上碾麦子去了。他这样白天晚上的干活已经有二十几天了,每天只是中午和后半夜回来睡上三五个小时。我呢,不仅要在地里去干活挣工分,还要带两个孩子,累得也实在不行了,就倒在炕上睡着了。就在我睡得特别香的时候,街道上传来‘失火了,失火了,快,场上失火了……’的喊叫声,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但那喊叫的声音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发紧,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就在我顺手捞起个脸盆,就要冲出门外时,你哥一步跨进门里,和我撞了个满怀,我被撞的是头晕眼花,你哥反身关起了门,拉着我的手说:‘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出人命了。’他的脸色发白,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个人惊慌失措成那个样子。”

我和民友哥听得入了神,忽然,从我家才摞的积子后面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我吓得紧靠着嫂子。民友哥定了定神,手里抄起木叉,循着声音走了过去,我和嫂子也壮着胆跟在他的后面……

作者简介:潇潇瘦竹,现用名任聪颖,陕西长安人,七零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有诗作发表于《诗选刊》《延河》《青岛文学》《山东诗人》《陕西日报副刊)》《西安晚报》等很多杂志报刊,著有诗集《木词》。

发表评论

分享本站
  • 年度作品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