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十六章)

看着素英姐的脸色，我知道自己失言了，我很后悔自己的莽撞，正想找个话题化解一下眼前的尴尬，没想到素英姐坐正了身子，很严肃地说：“我就不相信命，谁说是‘人的命天注定’？我这次非要证明我可以改变命，我再也不想认命了。”

我更加好奇了，在素英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坚定了她抗拒命运的决心。但这次我不敢再冒昧了。我静静地等着她的讲述。

果然，素英姐向后面靠了靠，眼睛望向房顶，头枕着双手，陷入了回忆。往事如潮水一般，一阵阵涌向她的脑海。

素英姐回忆着：“五年前，我二十六岁，在我们家乡，像我这样的年纪早就该结婚生孩子了，我之所以没有嫁人，是因为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比我大了三岁，他没有结婚，身为妹妹的我是不能先结婚的，这样人家会取笑的。我的父母为了能给我的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而跛脚的哥哥娶媳妇，只好苦苦等着能合适换亲的人家。这样既可以省去给哥哥娶媳妇的彩礼钱，又可以免去我先收了彩礼嫁出去了而没有人愿意嫁给哥哥让人笑话的难堪。但是要找到合适的换亲对象是不容易的，不是年龄相差太过悬殊，就是换亲的对方嫌我哥是跛子。这样耽误下来，更不好找了。好不容易在距离我家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山沟沟里找到了一户人家，年龄大小和我们相当，也是兄妹两个，身体都很健全，只是家境比我们更差，无父无母，住的那房子还没有我家柴房大，几座山就住了两三户人家。那妹妹为了我家平川平地的地理位置，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为了我哥能娶上媳妇也只好委曲求全，心想着只要自己好好过，在哪儿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这样，我就和一个叫李福根的男人结婚了。”

素英姐歇了一口气，继续讲了下去，“在婚后的前三年，我们的日子算不上幸福，但凑合着还能过，可时间长了，一直没能有个孩子，李福根就开始找茬天天在家骂骂咧咧的，不是摔东西，就是指桑骂槐。我一直忍气吞声，想着让他出完气了就会好一些，谁知道，我越是忍着他，他还越来劲，而且动不动还借酒发疯，骂我是不下蛋的鸡，还说是我们家占大便宜了，拿两个不中用的废人骗了他们兄妹。”

素英姐越说越激动，她坐起来，接着说道：“这样骂我我也忍了，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我自己也觉得理亏，谁知道他骂了还嫌不解气，开始动手打我，一次两次我没有还手，慢慢的还上瘾了，一天不打我就像是日子过得没意思一样，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也开始还手打他，这下他更被激怒了，捞起个棍子就向我劈来，哪里还有一点夫妻的情分？”

素英姐抽了抽鼻子，转过头去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是还手也不会把他打成啥样，再说我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大的劲，他就仇恨到要拿棍子打我的地步！”

素英姐哭起来，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说：“也许他只是一时的冲动吧。”

“一时冲动！哼，如果是一时冲动我也不至于离家出走。”素英姐愤愤地说。

我这才明白素英姐投奔这儿的原因了，“那你不打算回家了吗？”

素英姐咬着牙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他待我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但凡他对我稍稍好一些，我也能原谅他，可是，自从他用棍子打了我以后，不仅没有悔过，反而打我打得更顺手了，我是实在不能再在那个家待下去了。”

我担忧地说：“那你以后总得有个归宿吧，你又没有和李福根离婚，就是想再成个家也不行啊。”

没想到素英姐立即反驳道：“我又没有和他领结婚证，怎么谈得上离婚呢？我现在是个自由身。我不想像我娘给我说的那样要我认命，我要和命斗一斗，我不相信我就是那个命。”

看着她如此坚决的样子，我对她多了几份崇敬。

“不过，就是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李福根会不会到我家去闹呢？我就担心他搅合的我父母不得安宁。”素英姐又担忧起她的父母了。

我在心里叹息着人的生之不易，活之艰难，尤其是为自己而活。

在我度日如年般的计算着嫂子离开的日子中，半个月已经过去了，眼看着就要锄玉米，给玉米施肥加梁了，嫂子还没有回来，我在为她担忧的同时，又为地里的农活发愁：给玉米施肥必须要趁着墒好的时候，如果地太干，肥料会烧死庄稼的，地太湿也不行。所以只要这几天下一场雨的话，再晒上一两天，那全村就又要开始忙翻天了。到时候，我一个人还带着这些孩子，七亩多的庄稼怎么弄得完呢？正发愁间，民友哥拉着一架子车的肥料进了门厅，他一袋一袋的把肥料扛下来，摞成整整齐齐的两排，然后拉着架子车放回院子去了。看着这些肥料，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不就是七亩多地嘛，嫂子能干完，我也能，再说民友哥一定会给我帮忙的。正筹划时，素英姐来了，她看着民友哥摞的肥料袋子啧啧称赞：“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干啥事都有板有眼的。”我也连连点头，夸赞着民友哥的细致。

一场透雨之后，玉米苗精神了许多，已经有一尺高了，村子里大人、小孩都投入到抢墒施肥的战斗中去。因为早有要大干一场的思想准备，所以，我像嫂子以前带着我们的样子，也庄严地带领着全家出动了。

我用架子车拉着几袋肥料，让欢欢用婴儿车推着小威威，乐乐给我在后面推着车，向着我们家的田地走去。太阳还正高，一棵棵玉米你争我抢似的努力向上挺立着。因这一场雨，玉米苗也从之前的嫩绿变成了墨绿，更加茁壮地展示着自己的旺盛的生命力。它们几十里连成一片，如绸般遮盖了整个的黄土地。远处的大槐树一如既往的默立着，深情地注视着这儿的一切。

到了我家的地头时，我看见不仅民友哥在，连素英姐也在我们家地里帮忙呢。素英姐端着一脸盆的肥料，弯着腰，给玉米一棵棵的仔细施好，又拿起锄头，和民友哥并肩锄起地来。不知道素英姐说了句什么，民友哥笑了，我也不禁笑起来。民友哥平常很少笑，在我的眼里，他总是严肃的，我尊敬他、喜欢他，但我从来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看着他们俩都含着笑锄地的情景，我的心里暖暖的，眼前的民友哥和素英姐慢慢的变成了我哥和嫂子，我仿佛看见了在青青的玉米地里，哥和嫂子肩并着肩挥着锄头，说笑着，耕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