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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方家旧闻》第二章

时间:2016-10-31   作者:劳罕 录入:劳罕  浏览量:769 下载 入选文集

    第二章

    不管大家怎么看他,在农桑活计方面,方耘田确实是样样做得出色——不光在伊东镇,在伊江两岸几百里的地界,都还有点名气呢!还真不要不信,当年汀州赫赫有名的《汀州民报》曾专门报道过他:民国12年,宋嘉诚出任汀州县长。宋县长在日本留学时学的是农业。熟谙农业的他,致力劝课农桑。他认为,汀州地薄人众,遇荒年,辄民不果腹。带来的后果是,盗贼蜂起,兵燹不断。要使辖境平安,必须设法提高农业产出,让人人都吃饱肚子。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任第一年的夏收后,他推出了汀州历史上第一次“农桑大赛”。

    方法很简单:以小麦的“千粒重”来定输赢。凡汀州辖境农户,均可参加。大赛一年一届。

千粒重,是以克表示的一千粒种子的重量。它是体现种子大小与饱满程度的一项指标,是检验种子质量的重要内容,也是田间预测产量时的重要依据。

    这种方法,现在的农业科研部门依然在使用。宋县长出的赏格很高:一等奖,犍牛一头。乖乖,那是几十块大洋哩!方耘田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参赛,没想到,竟斩获第一名。当他牵着牛从汀州回来时,晕晕乎乎像喝醉了酒。放心,他肯定没有喝酒。他舍不得啊!他经常挂在嘴上的话是:“三年不抽烟,省个大老犍。”“一年不喝酒,牵一头牲口走!”都说方家人啬皮,而他,尤甚!人们背地里都叫他方老抠。

    自从被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馅饼”砸中之后,方耘田的劲头更足了。第二年,他又获得第一,得到了一匹枣红马。

    第三年,好运再次降落到他的头上,得到了一辆胶轮马车。他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套上枣红马,坐上胶轮马车,专门到积庆寺烧了三柱高香。方耘田连番折桂,引起了宋县长的高度重视。他专门从汀州乘船赶到伊东,登门拜会这个心仪已久的土专家。

    县太爷登门了!这是多大的事啊!左邻右舍看方耘田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宋县长很意外:这个泥腿子见了县太爷竟没有像其他庄户人那样紧张得说不出话,或是吓得直哆嗦。相反,他不卑不亢,说话有板有眼,憨直里带着智慧。宋嘉诚不觉对方耘田有了好感。而方耘田也很意外:穿着西装、喝过洋墨水的宋县长竟虚心地向他这个泥腿子请教“种地经”。宋县长一边听,一边还拿个本子认真记录。除了交谈,宋县长还到方耘田的地里实地勘察了一番。看了方家零零碎碎的地块,说:“应该设法集中起来,形成大块条田,这样不但便于耕作,还能提高效率。”

    对于宋县长嘴里的洋词儿,方耘田似懂非懂,但那些道理,他听进去了。他诉说了祖祖辈辈置地的苦衷。宋县长擦拭着眼镜若有所思。

    那天,宋县长在方耘田家一直待到太阳西沉。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方耘田,想任命方耘田做伊东镇的镇长,要通过他这个榜样,去带动更多的农户潜心农桑。没想到,方耘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

    “为什么?”宋县长大惑不解。方耘田说:“在我眼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种庄稼更得劲。”宋县长没有生气,很欣赏地看着方耘田。方耘田胆子更大了,接着说:“俺当老百姓的,没有其他的念想,就想安安耽耽种庄稼,安安耽耽过日子,安安耽耽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宋县长,你当父母官的,只要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你就是好县长。这样的政府,才是好政府。”

宋县长静静听着,过了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今日宇内,疾疫遍地,腥云漫天,想安安耽耽,谈何容易啊!”给官不当!镇上的人多年后,还替方耘田惋惜。就在方耘田雄心勃勃,梦想着“四连冠”的时候,宋县长不知什么原因,挂冠而去了。

    不过,我先剧透一点:宋县长在汀州历史上可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近代汀州历史上几乎所有的重大事件,都与他有关。我的长篇小说《王家坟》、《我的二叔王景义》、《汀州韵事》中,他都占有很重要的篇幅。对了,汀州自民国以来,航运业一直很发达。这里面,也有宋县长的功劳。在中国率先取消“厘金”的,就是他。

    啥叫“厘金”?这事扯起来话长:鸦片战争后,国库空虚,于是,朝廷便发明了一种新税叫“厘金”。拿航运来说,装船要收“厘金”,这叫“起厘”。往前走,凡是碰到关卡,都要交钱,这叫“关厘”。有多少关卡,就要交多少次“关厘”。等货物运到终点,你还要交钱,叫“落地厘”。

    你说扯不扯?“厘”来“厘”去,多如牛毛,谁还愿做航运生意?后来,尽管满清被推翻了,可这个非常“扯”的“厘金”,却大模大样进了民国——县政府各个机构的一应开支,都离不开“厘金”哩!

    可宋县长于民国13年,却提议取消“厘金”。他在县参议会上慷慨陈词:“古人说过‘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如今汀州百业凋零,其根本原因是赋税繁重,关卡林立。因此,汀州除弊,应先从取消‘厘金’开始。”

    取消“厘金”,可不是“小手术”。那会牵动多少人的利益呢!宋县长挂冠,与这事有没有关联?不清楚!有一点是清楚的,继任者,再没人提什么农桑不农桑了。方耘田情绪上倒没有受什么大影响,一如既往地精心侍弄他的庄稼。一有空,就给那头犍牛和枣红马刷毛。刷得很仔细,很认真,用力不轻不重,速度不疾不缓。有人说,他是在想宋县长了。

    “想安安耽耽,谈何容易!”也还真让宋县长说中了,没过多久,方家便摊上了大事。方家连续4代单传。这一点,一直让方家的当家人提心吊胆——犹如在风中擎着一盏光焰被吹得忽忽悠悠的蜡烛,说不准风再大一点,蜡烛倏忽就灭了。唉,焦心呢!烧香拜佛,大都是女人们的事。可连续多少代了,方家的男主人均是伏龙山区最知名的寺庙——积庆寺的香客。而且,是最虔诚的那种。不但每年的正月初一、十五去烧香,二月十五的佛涅槃日,四月初八的佛诞日,十二月初八的佛成道日,也要赶去烧香。伊东镇离积庆寺100多里地,为了表示虔诚,每次都是走着去走着回。到了山脚下,通往山顶那1500个台阶,是一个头一个头磕上去的。

    尽管人人都说方家吝啬,可布施庙宇的香油钱,方家出的却是很可观的。方耘田的老婆方刘氏是小户人家出身。之所以娶这家的姑娘,一是为了省钱;更重要的一点,这家的闺女从小就在地里摔打,身板结实,且屁股硕大。常言道:“屁股大,生儿子。”媒婆可能抓住了方家世代单传的弱点,在给方耘田的父亲方一垧介绍女方的情况时,着重强调了屁股大这一点。

    那个巧舌如簧的媒婆还引用了这么一句当地俗语:“薄地里能种好谷子,丑婆娘能生好娃子。”这些话,显然说进了方一垧的心里。所以,婚事一拍即成。不过,这里,要纠正一下:说方刘氏是丑婆娘,不公允。虽然方刘氏长得粗糙一点,但模样还算周正——眼睛双眼皮,白白一口牙,奶子大大的,好好梳洗一番,还真耐看呢。只不过常年在地里劳作,把她妩媚的一面全遮盖起来了。媒婆那样说,也可能有另外一层意思:不是常这么说吗,“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事物总是相比较而存在的,有比较才有鉴别。单论长相,方刘氏确实比不过方耘田。

    方耘田名声不好,但不光在伊东镇,就是方圆几十里范围内,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他身材颀长,修眉俊眼。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年到头田里劳作,他却永远晒不黑。每年正月里,新裤褂一穿,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是个乡村教书先生哩!

    结婚多年了,方刘氏的肚子一直没能鼓起来。各种各样的偏方灌下去了上百副,总算是有了点起色,可生下来却是个死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一回,实实在在有了成果——生了个女儿。孩子不到1岁,又夭折了!方家父子心里那个急啊!

    一直到方耘田32岁才生下了一个男孩。方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为了让子孙牢记稼穑的艰辛,读过几年私塾的爷爷给孙子取名方守耒。耒,是古人耕地用的农具。

    方守耒长得眉清目秀,自幼聪明过人,乖巧伶俐。尤其那张小嘴呀,一张口就像抹了蜜似的,逗得方家老少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可是,舒坦日子没过多久,就在方守耒5岁那年,被土匪绑票了。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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