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浪费

母亲的浪费

母亲老了，岁月压弯了她的腰，岁月消瘦了她的躯，岁月同样侵蚀了她的思想。一向节俭的她，突然间变得浪费了。一切始于姐姐的埋怨。

去年年中，姐姐突然不耐烦地向我诉说母亲不知咋的，开始毫无节制地买菜：肉啊、鸡啊、鸭啊、排骨啊、蛋饺子啊、鱼啊……，一个大冰箱上上下下都塞满了。可老屋里现在就剩她和我的女儿一起吃饭，这还是因为女儿的学校离老屋很近。菜一多，就意味着有剩余；特别是过多的时候，问题就严重了。妈妈冰箱里的食物在低温下只是延缓了腐败变质的速度而已，到头来还是坏了；可母亲认为冰箱里的东西是不会变坏的。一次姐姐碰巧打开冰箱门，扑鼻而来的异味使姐姐很是烦恼，她边劝说母亲，边清空了冰箱。可没过一个星期，母亲的冰箱又被填满了。一来二往，姐姐沉不住气了，数落起母亲；可母亲依然我行我素，冰箱仍像个聚宝盆时时刻刻是满满的。

姐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给我和哥哥，在责怪母亲浪费的同时，指责我和哥哥的“不孝”。后来我弄明白了，照母亲的想法，买这么多的菜，是因为在家乡的舅舅要来吃饭，远在长沙的妹妹要回来，又是节日大家庭需聚餐，一日三餐也要开支的等等。都是“大手笔”，因而都需要提前准备好，特别是提前去买有挑选的机会和有充足的时间讲价格。最后我也加入了对母亲的“口诛笔伐”。可是母亲还是自顾自地准备着鸡鸭鱼肉，准备着亲人们的大宴，等待着那个“所谓”日子的来临——而“所谓的日子”我们这些子女没一个人能言清道明。

“极浪费的事”终于在今年的春节发生了。为了春节，母亲购买的菜食从冰箱堆到了餐桌上，从餐桌又盛满了锅碗，连她的几个亲家她都准备了送礼的大鱼大肉。没法，在除夕团年饭上，大家嬉嬉闹闹极力掩盖变味食物的负面影响，大家装着高高兴兴分了母亲早早准备好的送给大家的“礼物”。可母亲一走，这些就都躺在了垃圾桶里，它们也只能待在那儿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再加各自配偶共计八人，嘀嘀咕咕地估算了一下，丢掉的食物大概价值两三千元钱。在唏嘘感叹之中，大家也无可奈何。要知道，母亲在我们眼里一直是个节俭、甚至有点吝啬的人。

我是出生在北方的军医院的。在上个世纪整个60、70年代，父亲在西宁当兵，军营也成了我们的家。打小我就知晓母亲身体差。那是因为母亲不适应青海高原的恶劣气候，在青年时期就生了一场大病。家庭的拮据，使母亲从尽力节省治疗费用出发，刚刚稳定了病情，她就坚决出院了，自己单独在家休养，这就造成了母亲从此以后身体羸弱的严重后果。后来的事实是，母亲未满50岁就因病退休了。

再续今年春节的那场团年饭过后，我们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母亲到底怎么了？我们甚至考虑到76岁的母亲是不是患了老年痴呆症，应该带母亲去医院看看。一次下午开家长会后，我利用余下的时间到母亲家，找母亲攀谈。我一连问了三次：“咋买这么多菜？”母亲才慢慢地细声回答当然是用来吃的。“可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我追问到。母亲还是慢慢地细声回答要这么多吃的。“可浪费了不少钱。”我规劝到。母亲还是慢慢地细声回答一日三餐是要吃的。就这样，我和母亲的谈话陷入了一答对百问的困局。临走时，我再次确认式的提醒母亲不要买那么多菜了。木讷的母亲慢慢地挤出一句“就是要等你们回来吃饭。”瞬间，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残忍地戳穿了我的心，我一时醍醐灌顶清醒了。原来母亲买这么多鱼肉是招待她的“不孝”儿女的。我转身返回客厅，想再陪陪母亲聊聊天，可母亲晃着身影踱进厨房炸排骨去了。

我尽最快的速度把母亲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姐姐、哥哥。在姐姐的提议下，我们周末帮妈妈大扫除。一场热火朝天的劳动开始了，整理杂物，摆好衣柜，擦净桌椅，清扫地板……唯独没有动母亲的冰箱，因为我们兄弟姊妹统一了意见，母亲要买就让她买吧，我们读懂了母亲的用心良苦。在年迈母亲的眼里，子女们还是绕着她的膝嗷嗷待哺的小孩子，母亲这是要一辈子肩负起这种责任和义务，纵然她现在已是暮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她的脑海里全然没有她的最大的孙子都已经22岁了的事实。突然姐姐找到了一件青色破棉袄，随手丢在了地上。可母亲嘟囔着马上捡起来，说是要穿的。我里外一翻看，衣服缝补了三个补丁；而且异色的三个补丁在长时间的穿戴摩擦下，与衣服的原色竟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整体感。我心里一时难过得像失去了最珍惜的东西，转身走到窗前，假装去抹窗棂上的灰尘，使劲地眨吞即将涌出的泪水。母亲就是这样是个节俭的妇女。

我依然忙碌不停，偶尔周末有空就去母亲家呆一会。其实自己的家离母亲的家才3、4公里长。可在以前，就是这3、4公里长、宽阔4车道、整个油砂路面、日夜喧闹不停的大马路，在我的思想改造下，成为了我和母亲一个月都不见面的沟壑深渊。我淡然了做儿女的孝心，认为还有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可古稀母亲仍然在老家的门口伫立翘盼那放学回家的她的孩子们，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严寒酷暑，无论栉风沐雨，没有丝毫的改变，像一座毫不动摇的高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此时此刻，母亲枯槁的身影在脑海中游荡，让我悲伤地想到秋风中枯黄的芦苇，可我也想起了纵然在肃白的严冬里，也有一树挂满枝头的腊梅花。“奶奶又浪费了，买了很多菜。”女儿悄悄地对我告密说；我附在女儿耳畔，“这个周末我们去吃奶奶的炒排骨、炖鸡和大片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