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帅

就像掌握深奥的知识一样，认清父亲的帅，那年我四十岁了。又过了五年，父亲如今76岁高龄了。岁月水滴石穿一步一步加深父亲在我脑海中的记忆，越发苍老是父亲的标识，可依然帅气是父亲的永久符号。

打小耳畔就不缺少周围人群对父亲的赞美，可那时自己“幼稚”，认为父亲在生活中是太普通的人了，每天抬头低首、左顾右盼都见着，从没把“帅”跟父亲联系起来。就是到了青年时期，只知道父亲有了白发，有了皱纹，有了老年的沧桑和睿智，依然压根没认清道明父亲长得如何如何。倒是始终认为父亲的大手掌充满力拔山兮的力度，父亲的怀抱满含着冬日里阳光般的温暖。我一直就在这种良好的环境里茁壮成长。直到那年，直到那年我四十不惑。

记得那是暮春的一个周末，姐姐串门，到我家蹭中午饭。席间我们姐弟俩充满忧虑地反复讨论着父亲的冠心病，突然姐姐感叹地说：“爸爸71岁了，还有着年轻时的帅气。”就在那一刻，我像触电一般打了个心颤，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翻悟，又有“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负疚。我像一位考试经常不及格的后进生，忽然考出了个高分——对父亲的感受，自己正式多出了“家族有貌美基因”的自傲。

翻开记忆的书籍，一页一页中打了标记的句段又被重新阅读。

30多年前，我们家住在三八亭地段的四合院。那时大伙相互间串门，把邻居家当自己家——一个四合院就是一个大“家族”。那时四合院还有个特点，就是街坊邻居中有不少是单位同事。茶余饭后，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小小的我向往长大，常常装成大人的模样，在一旁聆听。“老肖，你两个儿子长得都当不得你”、“肖队长，这院子里论长相怕是你算第一”、“老肖，你比演员没差点”……这时，父亲总是脸露羞涩和尴尬，十分谦逊地摇摇头“哪里！哪里！”。扎在大人们的海天长论中，我或是坚持不下来，被电视或小伙伴吸引走了；或是被父亲温柔的教导声支开了，去寻找适合自己年龄的游戏去了。那时的自己太小，太懵懂，在整日的打弹弓中、开链条枪中、下军旗中、丢手绢中、叠烟盒纸中，甚至拾垃圾中，他人对父亲的赞美声，从没占据我快乐童年的一丁点时间和空间。

那时过春节，都要回老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伯婶姨、堂兄表弟二十几号人口齐聚一堂，欢欢喜喜庆大年，言语中竟然有这样一件事。那是50多年前，21岁的父亲结了婚入了伍，几年后的一次探亲回家，竟然还有媒婆上门说亲。我不知道当时父亲和亲人们的反应如何，不过我知道那时父亲已升任“为人父”，有了姐姐这个大女儿。嗟夫！何哉？

20多年前，自己刚参加工作，大队春节前夕召开家属座谈会。我叫上了父亲。在会上，父亲作了发言，演说不仅表达了对自己儿子刚参加工作不足之处的礼貌和对儿子的希望，还表达了对所在单位的期待和对儿子的严格要求，全然站在了大队领导的角度和高度上，博得了同事们的一致赞赏。会后，大队长私下找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父亲真是标致，英姿飒爽，像个军队干部出身的。”我一边礼貌地回话，一边在脑海中寻觅着父亲的“标致”之处——父亲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啊，生活本就是这样啊。

千禧年后的一个春节前夕，父亲帮姐夫开出租车，以减轻姐夫的繁重工作，尽量延长跑租时间。一天傍晚，在冬日昏黄的夕阳下，父亲收工回家，在清理尾箱时发现有两捆餐巾纸。父亲一下子着急和困惑了——有位乘客忘拿所携物品，落在了车上。父亲在家左思右想，估计了大概，想送回去。可我们四个子女对天上掉下的“馅饼”持“私吞”的态度。我们很自然地、大方地、持续地用起这些餐纸，还摆出了“这值几个钱”“你确定是他的吗？”“浪费油钱啊”“不用白不用”。直到一周后，父亲还在我们面前念叨“别人定着急着这些纸巾，应该去跑一趟”。虽然最后我们以“已用了咋还”为由结束了这件事情。可父亲的“好”，隐隐戳痛了我的心，我更加深层次感到60、70年代军人的那中“刚正”的思想。

父亲最让我自豪和骄傲的事情是在一个国庆节上的事。一想到它，每次我都激动得有些颤抖。那是1969年的国庆，父亲作为全军的优秀代表，出席国庆大游行，在天安门城楼上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并同毛主席合影留念。我一触碰此事，就喜好想象、琢磨和放大一个个细节，往辉煌、荣誉、盛大上铆足了劲靠，心情那个好啊，就像冬日里天上有两个太阳。那时家里还存有照片，可在多次的搬家中随同不少家什一道遗失了。太可惜自己没看到过这伟大的影像，伤心和失望就像是夏日里失去了全部的阳光。那年父亲27岁，自己还没出生；那年父亲提干，自己24年后也成为一名国家干部；那年父亲参军整6年，自己从小挚爱军营和军事。现在我隆重地说一句 “那时那刻的父亲真是帅！”，现在我用一辈子的时间说一句“父亲无论何时都帅！”

合上记忆的书本，在这初秋的有着阳光普照的日子里，树还绿着，草还青着，秋收也冒出了尖，父亲这段时间一时感冒咳嗽了半个月，我中秋节赶去看望父亲，在温温暖暖地细谈中，我瞠目盯着父亲的面容，想着过去、现在旁人对我说的话——“你长得还可以！”2018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