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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九章

时间:2020-12-14   作者:张凡 录入:张凡  浏览量:749 下载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抗战篇  血洒冀东
     第九章 多事之秋
    1937年无论是张家还是国家都是多事之秋。三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西方在过圣诞节,冀东汉奸政府在庆祝伪自治一周年,张学良在陪同蒋介石飞往洛阳。城关小学的师生们在进行期末考试,他们既看不到报纸更听不到广播,完全不知从即日起,中国两大政治力量结束长达数年的内斗,将联合起来共同抗日,冀东将和晋察成为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男女老幼都将卷入八年的艰苦战斗,为之流血,为之牺牲。
     考试过后就是寒假,张达民感觉寒假里的父亲特别忙,总有人来家里找他,来了客人,他就让孩子们出去玩,把房门紧闭。小达民很好奇,却不敢偷听,他隐隐感觉父亲和朋友们在商议大事,他不知道,自1935年李运昌出任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就开始在冀东建立抗日组织,冀东的共产党人相继组织了“玉田暴动”和“迁安暴动”。
     出去玩很和伯民心意,拉着弟弟到南院李家打牌。干妈的儿子李贺,堂兄张国权,族兄张恩睿再加伯民四个人正好一桌,达民站地上一边观看一边陪干妈聊天。
    “二哥,小花旦来了。”干妈的二女儿韵秋跑进来告诉达民。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小花旦是你能叫的吗?”母亲申斥道。
   “我错了,是表姐来了。”韵秋调皮地一吐舌头。
   小花旦是达民干妈的娘家侄女,姓宗,长得小巧玲珑,一双杏眼水汪汪的顾盼生情,因家穷,儿时被她爹卖到戏班,学过花旦,成年后,言语举止仍有“戏味儿”,人送绰号“小花旦”,她脾气好,听了也不恼,久而久之,本名反而被忘,连亲友也这么称呼她了。
     达民对小花旦的到来无动于衷,张国权却立刻坐不住了,“老二,你替我打两把。”起身去西屋找小花旦说笑。
    达民刚接过牌,大白话于令彻就进来,站到他身边开始乱指挥,“这手牌不错啊,出这张,老二,我跟你说,听我的,就出这张,准没错。”
     年幼无知时,达民曾很崇拜于令彻,不管他白话啥都信以为真,连他说见过龙王在河面饮酒都深信不疑。长大后才知道他讲话是天马行空,白话起来漫无边际,于是先前的好感变成反感,曾经多么喜欢如今就有多么厌恶,见了他总是爱理不理的,对他的指手画脚更是厌烦透顶。
    “没人拿你当哑巴。”达民剜了于令彻一眼,冷冷说道。
    “就这么跟大爷说话?臭小子,你吃枪药了?”被孩子抢白,即使是厚脸皮的于令彻也觉得下不来台。
    达民不理他,继续打牌。对面的伯民正要出幺鸡,达民大喜,刚要说        “碰”,伯民又把牌收回,达民眼角余光瞥见于令彻在使眼色,怒气直冲脑门,对着他大吼一声:“滚!”
    于令彻也恼了,抬腿就踹了达民一脚,达民旋即跳下炕,一个箭步冲到屋外,抄起顶门杠,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把于令彻砸到在地。干妈听到动静跑过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于令彻,不由得惊叫:“天啊,出人命了。”
    任凭众人高呼小叫,于令彻直挺挺地躺着就是不出声,真跟死了似的。见此情景,达民吓得转身就跑。
     跑回家,听南院子里传来于令彻媳妇的哭声,愈发慌乱,蹬起自行车逃向吴事庄。这辆半旧的自行车是有人向张腾亚借十块钱,用旧车顶的账。十块钱在当时是小学校长张腾亚一个月的薪资,所以,车虽然旧也算价值不菲。既然贵重就只有伯民能骑,老二只能趁母亲不注意大哥也不骑时偷着骑。所以他骑得不怎么熟练,再加上心慌意乱,车闸又不灵,途中经过一个大下坡时,就连人带车撞进树丛。顾不上浑身酸痛,爬起来赶紧看车,糟了,前叉子断了,真是祸不单行。不能骑了,扛着走吧,就这样扛到姐姐家。
    淑敏一听二弟闯出人命大祸,也慌了神,马上让丈夫去罗文口打探情况。
小孩能有多大力气,于令彻就是为了讹人装死。伯民把母亲找来,王振芝看了一眼地上直挺挺的被打者,对李家的儿子说,“李贺,你摸摸还有脉没有。”
    听李贺说有,王振芝心里更有了底,“我知道个偏方,伯民,去茅房,弄点大粪来,再拿瓢水,给他灌进去,肯定能醒。”
    于令彻一听要灌大粪,赶紧睁开眼,心里暗骂张家的娘们比蝎子还毒。
   “醒了,醒了。”于家媳妇激动地高喊。
    第二天,王振芝拎着二斤糕点,拽着达民到于家赔礼道歉。于家媳妇阴着脸接过糕点,数落了一阵达民,然后说于令彻去找村长告状了。
    接替显大人当村长的李兰是油缸里的西瓜——又圆又滑,根本不想为着三不着两的于令彻去得罪张起鹏,“我说于大白话,讹人也得有个像样的借口,也得看看是谁,那张腾亚不是软柿子,你别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你要是不给我做主,那我就白挨了。”
    “你一个大老爷们,让孩子打了,说出去不嫌丢人?还好意思让我给你做主,你又没伤又没残,人家也赔了礼道了歉,我还咋给你做主?”
     李兰一番话让于令彻自觉无趣,一甩袖子,悻悻地回家,“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用等十年,没过几天他就等到报复张家的机会。机会来自张飞鹏的离婚官司。
     1936年张飞鹏的原配妻子病故,经人介绍,续娶了白各庄一个新派女子。新媳妇进过唐山的洋学堂,杨柳细腰身材苗条,穿上紧身旗袍,踩着高跟皮鞋,风摆柳似的走在路上,总会让院子里的尖足妇人们探出头,撇着嘴在背后指指点点。守旧的张永老两口对新媳妇颇为不满,天性孟浪的张飞鹏却对比他小了十五六岁的新妻十分满意,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膝。婚后不久就是清明节,张飞鹏带新妇去祖坟扫墓,回来的路上,见披霞山杏花满坡如云似锦,二人动了浪漫情怀,手拉手去山上踏青。如此亲昵的举动,在封建思想浓厚的村民眼里,无异于伤风败俗、狎亵无耻,经过刻意渲染,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闹得举村哗然。寄居张家的前岳母,见前女婿对新妇情浓意密本就不受用,这下可有了发泄的理由,把外面的蜚短流长添油加醋的传给张永老两口,一番火上浇油,婆婆就坐炕头上颠着屁股大骂,直骂得媳妇头痛欲裂。张飞鹏在外县教书,并不知道家里已经闹到沸反盈天,新媳妇也不敢捎信叫他回来,只能终日以泪洗面,郁闷成疾。病在炕上,不能侍候公婆,婆婆又骂她娇气,“当自己个儿是金枝玉叶吗?嫁不出去的老姑子,还摆什么谱?娘家也不是啥名门大户,不就是多几亩地,装啥大尾巴狼!”
     新媳妇的病在婆婆的骂声中越来越重,瘦到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婆婆这才慌了神,请了郎中来,郎中摸了摸脉,低声告诉老两口给儿媳预备后事。没等丈夫到家,新媳妇就咽下最后一口气,带着满腹哀怨魂归故里。赶  回来的张飞鹏在亡妇灵前痛哭失声,却不敢责备父母半句。
     骂死儿媳后,老两口良心有愧,为安抚亲家,提出再娶亡妇表姐。这个表姐的相貌远不及表妹,性格又倔强木讷,家道中落,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快三十了还没嫁出去。张家的提议解决了女方家的一大难题,所以婚事很快敲定。虽然老两口夸赞富态的媳妇一脸福相,张飞鹏却觉肥胖难看,而且愚笨得像根木头,结婚没多久二人就吵架闹离婚。
     两个闺女嫁到张家,一个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要被休,女方家勃然大怒,一纸诉状将张飞鹏告上法庭。县政府民事科派调查员来村里走访,调查离婚官司的前因后果。
     那个时代离婚的极少,张飞鹏的离婚官司被当成丑闻事传遍附近村庄。调查员的到来,如冷水落进热油锅,让全村沸腾。那天,达民用姥姥给的压岁钱更换了自行车的前叉子,正骑着车在村里兜风,见土地庙前围着一群人,就凑了过去。
    “老张家有钱,一百多亩地,张飞鹏一个月挣八十块大洋,他哥在秦皇岛当官发大财,全村就他家有暖瓶,有自鸣钟,还有洋车子,比显大人家都富。”于令彻见调查员拿出本子记录,愈发来劲,“张飞鹏风流成性,是个花心大萝卜,媳妇换了一个又一个,闹离婚就是想再娶城里的女学生。”
     本来就爱白话的于令彻逮到了报复张家的机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星子四溅。小达民站人群后面,越听越生气,恨不得上去扇他嘴巴,可想到上次差点惹出大祸,不敢造次。
    出够了风头,痛快淋漓地报复了张家,又得到调查员连声感谢,于令彻像喝了二锅头那般酣畅微醺,却把张飞鹏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调查员听信一面之词,县法院准许张飞鹏夫妇离婚,但张家要给女方五百大洋做赡养费。这笔巨款,别说月薪十块的张飞鹏自己,就是张家哥俩都砸锅卖铁也凑不上。老张永得知判决急火攻心,一下病倒。起初,他说吃饭时嗓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刮住,请了中医来看,说是上火,给开了去火的药方,吃了几付药没见好,还加重了,先是不能吃干硬的食物,只能喝粥,渐渐的粥也不能喝了,胸口像有个火炭,热得想喝冰水。西马庄,有人家卖窖冰,家里就让达民去买。一块冰二十来斤,达民和堂兄傻二印用柳条编的大筐抬着往家跑。大冰块抬回家,还要用小铁锤敲碎,一小块一小块的给爷爷喂到嘴里。
     人不吃饭光吃冰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小麦抽穗的时节,老张永驾鹤西去。为了办个体面的葬礼,张家卖掉了即将收割的二十亩麦田。
     
    出殡那天,张起鹏撰写了文采飞扬的祭文,为了显示儿子的聪慧,让达民跪在灵前背诵。炎炎烈日把大地晒得滚烫,小达民的膝盖像跪在火炉上,厚厚的孝袍像蒸笼,闷热无比,长长的祭文,词句华丽,却跟棺材里的那个人一点不挨边。达民干巴巴的背诵,一句又一句,一段又一段,没完没了,直背得汗水从额头流到脖颈、从脖颈爬到脊背,像一条条蚯蚓在皮肤上蠕动,弄得他周身奇痒,焦躁不安,背到最后感觉眼前发黑,无数的金色小星星嗡嗡叫着飞来飞去。
    背诵祭文的孩子晕倒灵前,于是围观葬礼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对孝道的称赞。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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