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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十四章

时间:2021-01-30   作者:张凡 录入:张凡  浏览量:438 下载
  人们常用“子弹不长眼”来形容战场上很容易被击中,张达民却取其反义戏谑自己在一场弹雨中毫发无损。这事发生在一九四零年秋天,十二团转战滦河北岸开辟根据地。达民所属的一营二连选了河边一个村庄住宿,未曾想到新地区没有群众基础,刚分配完房屋,就会有汉奸跑去给鬼子报信。好久没吃到荤腥,小张和几个通讯员用攒了很长时间的菜金买了只鸡,高高兴兴的生起火来炖,却惹得房东大怒,说他家信佛吃素。连长知道后就命令他们给房东道歉,正在赔礼,哨兵报告有敌情,扔下鸡,马上集合出村。判断敌人从公路过来,全连都布置到河套上,准备战斗。过了一会儿,不见敌人露头,侦察兵在公路上也没发现敌军,就认为是哨兵搞错,一场虚惊。连长和指导员商议说,既然集合了,就在河边拉拉歌再解散。张达民前几天缴获了一件皮大衣,有了它就不愁冬季在山里隐蔽会挨冻,于是当宝贝一样天天背在身上,坐下时就放屁股下。
“小张,来,指挥大家唱歌。”指导员叫他。
全连一百多人都是背对山坡坐在河堤上,只有小张面山而立,起了开头“我们都是神枪手,唱!”他用力一挥右臂,“哒哒哒”,应声而起的不是众人齐唱,而是暴雨般的机枪扫射,狡猾的敌人没从公路正面进攻,而是绕到山后迂回包抄,居高临下用机关枪朝河滩坐着的八路狂射。
“撤”,随着连长一声高喊,一百多人朝着对面另一座小山狂奔。团部驻扎在山后,听到枪声,马上前来接应。见团长迎面过来,达民放缓脚步。
“小鬼,什么情况?你是不是挂彩了?”陈群团长关切地问。
“挂彩?”达民低头一看:好家伙,肥大的军裤被子弹打出好几个窟窿。
张达民向团长报告说正唱歌时遭到敌人从背后扫射。团长一听,马上命令组织担架,预计伤亡肯定很大。陆陆续续,全连队都撤过来,连长清点人数,“报数。”
“一,二,三,四……”
第一遍报完,一个没少,不敢相信,又点一遍,还真是一个没少!只有几个轻伤,甚至如同立式枪靶的张达民都毫发无损。
“奇迹啊,奇迹。这小鬼挨了好几枪,竟然都没伤到皮肉。”陈团长指着达民的裤子对连长说。
“因为子弹没长眼睛,所以打不到我。”达民顽皮地咧嘴一笑。
人没伤到,好不容易买的鸡没吃一口,也不知道吃素的房东会不会扔掉,背包也落到河滩上,视若珍宝的皮大衣就这么丢失了。想到冬季要在山里隐蔽,皮大衣十分有用,小达民难免惋惜。然而,没等入冬,鬼子就发动了进攻,敌强我弱,为保存实力,上级命令十二团解散。
去年秋天,达民的同学来送书包,王振芝一听小儿子去当八路军,立刻骑上毛驴,疯狂追赶,跑了二十多里,也没找到八路的影儿,只能沮丧地看着天边,自叹命苦。转眼就是一年,淑敏担心弟弟受凉,用新棉花做了一个厚厚的垫子,想托人送到部队。
“不用,回来了。”王振芝抽着烟袋说。
“回来了?在哪儿?”淑敏又惊又喜。
“去南院了。”
两个儿子,一个去了秦皇岛,一个当了八路,王振芝的孤苦忧愁只有女儿回娘家时才能倾诉。
“老二的脾气秉性随你父亲,太能折腾。”王振芝对闺女说,“当八路,是刀尖上翻筋斗——玩命,还动不动就解散、回家隐蔽。回家咋隐蔽?藏得住吗?到处都是鬼子汉奸,你父亲还不是教训?”
“妈,二弟不会像父亲那样的。算命的不是说他命硬嘛,肯定没事。”淑敏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像铅一样沉重。她跟父母一样曾经对聪慧的二弟寄予厚望,盼着他把书念好,干出一番事业光宗耀祖,然而,战争让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
张达民归家后发现堂兄张一民和朋友王振川早就回来了,他俩都在冀东特委组织部长谷云亭的卫队,四零年年初谷云亭只身去延安参加中共七大,卫队解散,组织上给卫队成员另行安排工作,但是张一民恋家,分到外地总是几天就跑回来,“我等谷部长回来,还给他当警卫。”他总是用这个理由做借口。
中共七大延期,谷部长在延安进入党校学习一年半载不可能回来。张一民没了借口,上级派他到铁道南一个区当助理员。达民和王振川说这次走的远,估计不会很快就跑回来了,话音刚落,一挑门帘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咋又回来了?”达民很吃惊。
“那边形势太紧张,你看,我刚一过铁道帽子就被打两眼。”
达民接过他的礼帽一看,不错,一边一个窟窿,再仔细看,不禁哑然失笑:“你蒙谁啊?这哪是枪打的?是剪子剪的,边缘齐刷刷的,谁看不出来啊?枪打的边缘是糊的。”
“就你明白!”张一民红着脸从堂弟手里抢回帽子,叮嘱他俩别跟外人说,然后照了照镜子,去南院李家。
“奇怪,他刚到家咋就往南院跑?”达民不解。
“你不知道?”王振川一脸神秘。
“快说,咋回事?”达民的好奇心被勾起。
“你哥跟小花旦好上了。”
“你真能瞎掰,小花旦有婆家。”达民半信半疑。
与去年张腾亚的艰难处境相比较,达民的境况好很多。村里保安队只有三十人左右,占了西南角王振川家的几间房子,成天打牌喝酒。一年的游击战使得八路军在冀东站稳了脚跟,各个村庄都建立了抗日政权,对汉奸的严惩,也起到震慑作用。罗文口这次回乡隐蔽的八路军人数比较多,力量不容小觑,村里的保安队就睁一眼闭一眼。本村的保安队不找麻烦,泉河头一个特务却利令智昏,听说王振川家有钱,就上门敲诈,王家也不想惹事,就用钱打发,这家伙尝到甜头,又三番五次的登门。感觉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王振川找张一民商量对策。
“干脆杀了他。”张一民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振川也觉得除此之外别无良策,杀特务得有武器,部队解散时武器都上缴了,“拿菜刀还是斧子?”王振川问。
“老二带回来一颗盒子枪。”
“那就等老二回来一起去。”
“不用,我知道枪藏哪儿。”
张一民和王振川拿着达民的枪去了泉河头,走到戏台子附近,迎面撞上这个特务,立刻就开枪。这枪正是“一声雷”,因为不好使,达民才没上缴。第一枪没打中,再想打,子弹卡了壳。特务转身逃跑,他若是往公路跑,两个八路是不敢追的。被吓得昏了头,特务慌不择路,钻进村公所,结果被张一民王振川追进来,一阵拳打脚踢就断了气。
“快走。”张一民催促王振川。
“不行,得把尸体藏起来。”王振川此时才想到打死特务的后果。
大白天的,他俩就抬着尸体到河边,挖个坑埋了,也没注意是否有人看到。
一民他们去杀特务时,达民正在南院。
“干妈,我听到有人说一民和小花旦的闲话。”
“我早就听说了,也传到亢各庄她婆家,傻子和他妈把小花旦打了一顿,不让她再出门。”干妈一边捻着麻绳一边说,“这孩子命苦,早早就没了娘。她爹要不是抽白面,也不至于狠心把闺女卖给傻子。唉,她跟一民,倒真是挺对脾气的,可惜,没缘分。”
“抗日政府禁止买卖婚姻。”正在做鞋的韵秋气愤地插言。
“好好做你的鞋。看看,你把鞋帮上得,歪哪儿去了。”
“我这不是第一次上鞋帮嘛,你生下来就会跑啊?”
达民见韵秋手里的是双男鞋,就打趣她,“给谁做的?你也有婆家了?”
韵秋没像一般姑娘那样一说跟婚姻沾边儿的话脸红,而是大大方方的回答,“我离找婆家还远呢,这是军鞋,村干部交给的任务。”又凑近达民耳语,“国泰说,要选妇救会主任。”“你想当?”韵秋点头。
“你俩嘀咕啥?二丫头你听我说,做军鞋行,当这个当那个的不行,我儿子抗日抗没了,还要再搭上闺女吗?”
回到家,母亲告诉达民,“一民把你的枪拿走了。”
达民急忙问:“他拿枪干啥?”
没等母亲回答,张一民神气活现地回来了,“干掉一个特务。”
“真打死了?”达民问堂兄。
“那当然。”一民洋洋得意。
“你俩可真糊涂,以为把尸体埋了就没人知道,村公所里没人看见?”
“我们一追进去,屋里的人都吓跑了。”
“你们就不能夜里偷偷去?或者把他骗到僻静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那有这么大明大露的。特务肯定报复,咱们得赶紧跑。”
二人也觉得达民言之有理。张一民把枪藏进烟囱,仨人分别逃往邻近村庄。第二天,特务们果然来了,没抓到他们几个,就放火烧了王振川家的房子。
“这次没抓到,下次还会来,你们赶紧远走高飞吧。”王振芝让他们去秦皇岛投奔张伯民。
伯民在宝星相馆学徒,包吃住没工资。秦皇岛带“宝星”字样的饭店商铺都属于宝星商行,老板是张日顺。整个商行的职员工资都很微薄,全靠顺点小商品补偿,偷的最多的是袜子,偷了袜子,穿脏了就烧掉,根本不洗。尽管这样,商行也还是很赢利,因为挣的是外国人的钱。商行在码头安置了内线,每当有外国客轮到港就打电话通知商行做准备,美国来的船就摆上美国货,英国来的船就摆上英国货,价格翻一番。伯民给一民找的工作就是当这个“内线”,在码头的一间小屋里,守着电话,看外国游客到来,就通知商行,月薪八块,勉强能填饱肚子。达民和王振川到药铺学徒,也是包吃住没工资。这家药铺开在城北区西后街,附近有亚洲电影院和几家鸦片馆。药铺不仅卖药还看病治病,王振川原本学过医,在药铺又学了西医外科,很快当上坐堂大夫,日子过的挺不错。达民是跟着店员学卖药,发现药铺里猫腻挺多。例如,药铺卖盘尼西林,这药非常贵。有人发烧来买药打针,第一针店员给拿真药,打上后病人立刻见效,第二天肯定又来买,这第二针,在往针筒里抽药时就掉包抽的是注射用水,打几天假的后,再给打真的,再打几天,病才能好。药铺那高高的柜台,为的就是是遮挡病人视线,便于店员用假药替换真药。没有操守的药铺,肯定少不了医疗纠纷,老板并不怕,只要有人来闹,药铺老板就请出地头蛇弹压。某日,有个妇女说肚子疼来买药,店员就卖给她几片鸦片啶,这女人回家吃了后腹痛缓解就睡下,早晨亲属发现人死了,就把尸体抬到药铺放柜台上,在店内烧纸哭丧。药铺炸了窝,店员们怕挨打全都跑到后面,老板赶紧派人去请四爷。达民很好奇四爷什么样儿。
过了会儿,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头,穿一身长袍马褂,拄着文明棍,在两个家丁护卫下,来到药铺,见了死者家属就骂:“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从古至今,得病哪有不死人的?当大夫的,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命数到了,神医也是束手无策。人死了,抬药铺来干啥?想讹人吗?”
死者家人的气焰立刻萎了一半,嗫嚅着说配错药之类,四爷就要他们拿出证据,死者家属自然拿不出,只好偃旗息鼓。四爷又充当好人,让药铺做善事,看在死者可怜的份上,给点钱发送。老板就假装仗义疏财,给个一百块,一场人命官司就这么摆平。
张达民对学医没兴趣,更不喜欢学骗人,每天应付完眼前的活就看门外的过往行人,他发现行人中有个警官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药铺,腰上别着把崭新的快慢机【注:二十响德国造手枪,能半自动和全自动射击】,那把枪让张达民魂牵梦绕,没事就琢磨咋能弄到手。在冲上去硬抢,等于自杀。得在僻静处下手。于是,达民就在警官经过时,谎称去厕所,跑出门,不远不近的跟在警官身后,跟了一条街,也没找到机会。回来他就跟王振川商量。
“明儿,我躲树后扔石头,把他砸伤,等他到药铺,你把他领到后面包扎,我就趁机夺枪。”
“夺到手咋办?”
“咱们就回家呗,马上走人。”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跑了,药铺咋办?老板和店员都得倒霉。”
达民不得不承认王振川说得有理,只好另谋良策,没等他想出可行的计划,伯民就告诉他说青纱帐又起,张一民回家了。
“你咋不早告诉我?好跟他一块儿走。”
“母亲不想让你再当八路,让你好好在这儿学徒,过安稳日子。”
年轻的张达民满腔热血、壮志未酬,对苟且偷生嗤之以鼻,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回家。
只比张一民晚动身几天,秦皇岛的盘查就严了,没有良民证出不去城,来历不明的张达民和王振川都搞不到良民证。达民不甘心,决计碰碰运气。他跟店员要了个良民证的封皮,把药铺给发的防疫注射证放进去,买了张火车票,打算蒙混过关。检票口不查良民证,达民松口气。上了车,刚坐稳,就有两个警察上来,逐节车厢挨个搜查。达民的心跳加速,脑子飞快地转动想对策。车厢另一头,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拿不出良民证,“匆忙,忘带了。”警察不发一言,揪住他衣领拖下去交给鬼子宪兵。
  眼看警察朝自己走来,达民抑制不住心脏狂跳。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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