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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二十章

时间:2021-03-26   作者:张凡 录入:张凡  浏览量:331 下载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抗战篇 血洒冀东

 第二十章  无妄之灾

  寒露一过,柿叶一天红似一天,韵秋参加抗战的热情也一日高过一日,软磨硬泡地迫使母亲同意她当妇救会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韵秋的第一把火是组织妇女们学唱抗日歌曲。

  接连几天夜间行动,达民很困倦,趁鬼子围庄的间歇,他回家想睡个好觉。走到门口,见韵秋手拿歌片站在柿树下,秋阳把那张国字脸照得红彤彤,一对粗眉大眼很像她哥哥李贺,几个月不见,又长高许多,挺拔的身材,利落的举止,颇有几分男儿的英气。

  “二哥,妇救会组织学唱歌,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别影响你休息。”

  仨一群俩一伙的,妇女们陆陆续续走过来。  

 “别说唱歌,就是打雷都影响不了我,除了枪声。”达民笑道,眼角余光在女人群里发现了小花旦,婆家不是看管得很严吗?咋跑出来了?带着疑惑进屋睡觉。

  “叫老乡,你快去那战场上,你快去把兵当,莫等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百姓就遭了殃 ......”

   韵秋慷慨激昂地先唱一遍,然后一句一句的教。这些妇女过去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字不识一个,从来没唱过歌,一个个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学得挺费劲,让急性子的韵秋很是烦躁。

   “小花旦,唱歌用嘴就行,你翘什么兰花指?这是宣传抗战,不是小姐逛后花园。”  

    小花旦羞得满脸红潮,“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真不是故意。”

  “她是唱戏的习惯,一时难改,你就费心多提醒着点。”王丽珍出来打圆场。

   “还有你,韵芳,大点声,别跟蚊子似的,在嗓子眼哼哼。”

   其实韵芳唱得声音不小,是韵秋不好意思训大家,就冲妹妹发脾气,杀一儆百。韵芳尴尬地笑笑,刚想辩解,姐姐立刻喝令她闭嘴。

  “严肃点,嘻嘻哈哈的成什么样子。”

    韵秋的话音刚落,“哈哈哈……”人群外迸发出一阵大笑,妇女们纷纷转头侧目,韵秋抬眼看去,是二印站在女人圈后面,张着大嘴傻笑。

   “笑什么笑!”韵秋怒喝。

   “我也要唱歌。”二印叫嚷。

   “傻拉吧唧的,会唱啥?一边去,别在这儿捣乱。”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傻二印抄起一个棒槌,追着打韵秋,女人们力气小,拦不住也不敢拦。韵秋逃进院子惊声尖叫,“二哥,二哥,救命,救命啊。”

  “老二,快起来,看看咋回事。”王振芝把儿子推醒。

  达民睡得迷迷糊糊,抄起盒子枪就冲出来,傻二印一见,转头就往河边跑。

 “回来,别瞎跑,不打你。”达民边追边喊。

   越喊二印跑得越快,竟然跑上木桥,奔向公路,这还了得,众人急得都在桥这边喊叫招手,可他一股劲只管向前跑。见他上了公路,大家无奈,只能祈祷吉人天相。

  就见二印在公路上没跑多远,迎面就过来几个骑自行车的特务,把他拦住带走了。

  打听不到二印下落,达民很内疚,正犯愁怎么跟叔叔解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民又出了事。事情的起因是小花旦,达民回家发现堂兄跟小花旦同居,就追问他咋回事。

   “抗日政府禁止买卖婚姻,我给她办离婚了。”

    原来,小花旦被卖给傻子后,一直没生育,婆家不满,不仅驱使她做沉重的家务,傻丈夫还动不动就打她,婆婆更是成天夹枪带棒的辱骂。张一民听说后,就来了个英雄救美,到傻子家以区政府的名义判离婚,把小花旦带回来,两人就一起过上了。

   “你一个助理员算哪门子区政府?有啥权力给她办离婚?”达民说,“她婆家能善甘罢休吗?”

   话刚说完,院子里就响起叫骂声,小花旦的公公纠集了一帮宗亲来张家要人。张家兄弟三人出来理论,对方十几个汉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张一民摁到地上捆了个五花大绑。

   “欺男霸女,强娶人妻。”汉子们一边怒骂,一边前院后院的搜寻小花旦。

   “老二,你的枪是吃素吗?还不赶紧吓吓他们?”王振芝说。

   “你还嫌事儿不够大?”达民不同意母亲的作法,但也不能眼看着堂兄被人家捆走坐视不管,于是趋身上前拦住这伙人,“犯不犯法,有没有罪,咱们到区政府去评,你们不能就这么把人弄走。”

   亢各庄的人都认得张达民,大名鼎鼎的小张一发声,这些人就不敢再嚣张,你看我我看你的,拿不定主意。

   “还楞着干啥?走,上区委,找区长。”达民厉声喝道。

  汉子们拽着被捆的张一民跟着达民到泉河头找区长张春。

   “一民咋净干糊涂事?这不是让我坐蜡吗?这理我咋评?”张春很为难,“要不,你们去找老罗吧。”

   “老罗在古北口,上百里地,咋去?”达民说,“你有啥为难的?抗日政府提倡婚姻自主,既然是二男争妻,你就问女的到底想跟谁不就得了。”

 “对,说的太对了。”张春一拍脑门,立刻派人去找小花旦。

   小花旦不敢来,是韵秋硬把她拽来的,见了区长就想下跪,被韵秋一把揪住,“咱民主政府,不兴这个。”

   “你姓宗是吧?”张春问。小花旦点头。

  “有学名吗?”

    小花旦摇头。张春就问她愿意跟谁过,小花旦畏畏葸葸的低头站着,偷瞄了婆家人一眼,两腿抖得像筛糠。

    “咋成了没嘴的葫芦?怕什么!有区长给你做主,谁也不敢碰你一根汗毛。说,想跟谁你就说。”韵秋急得直跺脚。

    “我,我跟,跟,跟张,张,张一民。”哆嗦着说完,小花旦如释重负。

    “大点声,你再说一遍,让他们都听清楚。”韵秋推了小花旦一下。

    “不用,我听清楚了,你们也都听见了吧?”张春问傻子父母。

    解决了堂兄的婚事,达民自己也该娶亲了。

   1942年2月8日,十七岁的张达民和闫季荣成婚。哥哥伯民结婚时,新娘坐汽车穿婚纱,达民的新娘却是自己夹个小包裹走路来的。张家已经穷掉底,一切从简,没有任何仪式,也没请宾客,自己家做了两样带肉的菜就算是办了婚礼。

  闫季荣,丰润县沙流河镇豆各庄人,其父是首饰匠,在县城里开了间小首饰铺,家里日子过得不错,不仅供两个儿子读书,甚至连闺女都送进学堂。季荣这个学名还是教书先生给起的,但是解放后上户口错成秀荣了。战乱中没人打首饰,季荣家的首饰铺不得不关门,父亲愁病交加去世,两个哥哥当八路,家里房子财产都被鬼子烧光。鬼子一围庄就抢花姑娘,有闺女的人家都急三火四地嫁女,季荣已经二十出头,这婚事也定了数年,所以闫家啥要求没提,就把闺女送来了。季荣没有嫁妆,论出身,论文化,论容貌,都远远不如伯民的媳妇,性格又绵软敦厚,难免被婆婆轻贱,连属相都成了短处。

   “属鸡的,放粮垛上也是刨着吃。”王振芝经常用这句话奚落她,意思是属鸡的就是天生穷命,即使有福也享不了。言外之意:你既然命理受穷,就怪不得别人,也没资格跟别人攀比,做婆婆的偏向长子夫妇就名正言顺。

   十七岁的达民都娶了亲,二十八的张志发还是光棍一条。

    “新郎官,也不在家里多待两天?”

    “鬼子三天两天的围庄,待家里等着被捕啊?”

    “今儿,我带你去东马庄,吃顿饺子。算是给你的贺礼。”

    晚上天刚擦黑,大张小张就到了东马庄,也没找村干部,直接进了一户农家。达民以为是张志发的堡垒户,进了门才发现,这家只有一个寡妇和两个小孩。女主人也就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体态丰腴,很有女人味儿。

   “哎呦,今儿是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女人笑吟吟的斜眼瞟着张志发。

    “少废话,赶紧给我们包饺子。猪肉酸菜馅。”

    “这还用说,我还能忘了你爱吃啥?”女主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把怀里的男孩递给张志发,转身去了灶膛间。

  小男孩也就三岁的样子,张志发坐炕头教小他数指头,女孩有六七岁跟着母亲到灶膛帮忙。达民有点过意不去,“包饺子太费事吧?要不咱俩也帮把手?”

   “不用,她做活快着呢。”

    女主人果然麻利,从剁肉馅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就把饺子端上桌,先夹了一个送到张志发嘴边,“队长尝尝,看煮透没?”

  这顿饺子,达民吃得很不自在。回来后,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该跟张志发挑明了说。

    “你是光棍,她是寡妇,就结婚呗,免得人家说闲话。这人长相不错,也会过日子,虽然带俩孩子,但她家有房有地,也算不上累赘。”

    “寡妇改嫁,不是容易事。另外,我娘也不同意娶寡妇。”

    “那你们打算咋办?”

    “能咋办?过一天算一天吧,成天打仗,想那么多干啥?”

   张志发不愿多想的事,最终葬送了他的性命。别说头脑简单的他料不到这样的结局,敏慧的张达民也绝想不到抗日队伍的内讧会严重到自相残杀。

    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寒气逼人,强劲的西北风,没带来暖意和希望,反而要把春天的生机掳走。三月,冀东抗日根据地在延安肃反的影响下,开始了内部整风清查。洪麟阁旧部很多人曾加入过国民党,自然成为清查重点,先被查的扛不住打,胡乱招认,编造出一个潜伏在抗日队伍里的“汪精卫派国民党”特务组织,无中生有的罪名导致更多人被捕,被捕后又是胡乱指认,如此恶性循环,像塌方一样,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抓捕和拷问都是在丰润北部山区秘密进行,在丰润南部忙着开辟根据地的达民和张志发被蒙在鼓里,对厄运的迫近,毫无察觉。

  中旬的一天,白杖子村亲共的保长来赵各庄给张志发送信,说村里来了两个特务,其中一个的枪卡壳了,就剩一把枪好使,很容易对付。白杖子离赵各庄只有三里地,机会难得,来不及召集其他队员,张志发就叫上达民,跟着保长,直奔白杖子村公所。达民在前张志发在后,进屋就拿枪抵住两个特务,保长手快,嗖一下就把特务好使的那把枪给拔出来,两个特务束手就擒。

    “八路饶命。”两个特务哀求。

   放了他们?见达民犹豫,保长说:“不行,别看他俩现在一副可怜相,回去就得报复我。”

  为了保长的安全,大张小张决定不留活口,仨人把两个特务用绳子捆住,弄到山沟里用石头砸死。

  没费多大劲就除掉俩特务缴获一支枪,二人高高兴兴回到赵各庄,刚想歇歇,就从县委来了两个人。

   “找张达民去在火石营镇的珠峪村见县长。”二人递给张志发一张县长手写的纸条。

    “见县长就见呗,交通员送个信儿不就得了,为啥还派两个人来接?”达民有点纳闷,但也没多想,就跟着上了路,根本不知道最近很多干部都是这样被带着去见县长,一去不返。

    走在路上,这两人不理达民,顾自闲聊,“老罗被捕了,抓没抓他的通讯员?”

    “你说刘兰亭啊?他这两天回家养病,没跟老罗在一起。”

    “你们说的老罗,是不是罗春一?”达民问,他知道刘兰亭因为腿病不能行军打仗,被县委安排给罗春一当通讯员。

   “你是他侄子吧?”对方以问作答。

   达民称是,二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就此沉默。达民以为叔叔主管财物,可能是犯了经济上的错误,而且他这人不贪,不可能犯大错误,估计关几天就会释放,仍未把叔叔被捕和让自己去见县长这两件事往一起联系。

    到了朱峪,又说县长不在,等会儿有人带你去潘家峪见他。张达民就在一户人家等候,过了一会儿,县长的两个警卫员拎着手枪气势汹汹地过来,一看来头不对,张达民立刻将自己的枪退下子弹,消除对方敌意。至此,达民才有不祥之感。

  在两个警卫监押下到达潘家峪,这是张达民在惨案后第一次来,村庄萧索荒凉,,到处都是焦黑的断壁残垣,阴森森的,斑驳的积雪被呼啸的寒风吹起,在一处处废墟上悲哀地旋转。于沐之县长住在较为完好的一户地主宅院,三进的院落,有两套三间的瓦房和两套厢房。达民被带到前房东屋,挑起门帘,刚迈进一条腿就有两颗盒子枪抵住前胸,跟在背后的两个警卫也用枪抵住他后背。

   “你被捕了,把枪交出来。”县长站在屋中央,平静地开口道。类似的一幕每天重演,已经让他迟钝和疲惫。

   达民把枪递过去,一个警卫摸摸他腰间:“这是啥?”

   达民说:“望远镜。”

   “有手榴弹吗?”县长问。

    “没有。”

   搜完身有人拿来绳子把胳膊捆上,带到后院另一间屋子。

    一进屋就见炕上地下满满都是被捆着的人,各个鼻青脸肿,仔细一看,都是县区村各级干部,基本上都认识。张达民如坠五里雾中,“这是咋回事?抓这么多自己人是为啥?县委领导疯了吗?”

  他用目光询问,众人都纷纷闪避,没人敢跟他视线相碰。“咋都吓成这样?”达民更不解了。

    炕头有张小桌,有个人正趴桌上写材料,一抬头,达民认出是叔叔的好友,县教育科的铁成,就凑过去看他写的啥。这一看,大吃一惊:铁成写的是罗春一召开群众大会、在会上讲皖南事变,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连某某站岗,某某发言都写得有鼻子有眼,跟真事似的。

  实际是一派胡言,在敌人大扫荡的形势下,藏都怕藏不住,谁能召开群众大会?

    铁成瞅瞅达民:“你也来了?”

    “找我,我就来了。”

    “问啥就得说啥。让咋说就咋说。”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无奈地忠告。

   “有啥说啥,没有的也不能乱说啊。”达民一语双关。

    “不按人家的说就挨打,扛不住啊。你看看,一个个都打成啥样了。”铁成面带愧色的辩解。

   “打也不能乱说啊。你这写的都是啥?一看就是胡编乱造,太离谱了。”达民气愤地说。

   “打的太狠了,受不了,只好让写啥就写啥。”铁成带着哭腔。

  “再怎么打,你也不能血口喷人吧?你这么胡说八道,不是把罗春一置于死地吗?”虽然叔叔曾经差点把自己给活埋,毕竟是血浓于水,亲侄子还是忍不住要为他鸣不平。

  “真是往死里打啊,顾不了那么多了。”铁成浑身颤抖,像只被被主人无辜狠揍的忠犬。

   环顾左右,满屋子的人各个表情木然,如待宰的羔羊,达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外面喊他去见领导。

  “这是提你过堂,别忘了,保命要紧。”铁成低声提醒。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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