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半

一

住在都匀的人，如果你去四川省的某个地方，当车开过遵义快入四川边境时，你问驾使员：“四川还有多远？”常会听到一句话：“快了，已到了三川半。”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有地名叫三川半，当旁人解释过来，才知道是句玩笑话。

其实，这三川半，应是三圈半，是我们都匀上世纪七十年代产生的小故事，这小故事烩炙人口，逐步形成一些人的口头禅，比如打麻将，有人想接：“我才到三川半呢”。…… 泥水工砌砖：“已到了三川半。” 等等，用以逗乐。

那么，这三圈半的故事是怎样产生的？让我慢慢说来。

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都是人民公社的集体单位，农村与城市的生活区别很大。每个称为市的城市周边都有蔬菜队，城市人把蔬菜队的农民叫菜农，把种水稻、小麦、包谷的农民叫米农。菜农有集体购粮证，凭集体户口按人头每月有30斤的囗粮，未成社员的孩子及学生每月21斤，余剩的全部打散，用参加集体劳动掙得的工分（即全劳力劳动一天，算一个工，一个工10分，半劳力5分）来抢，如果你是社员，无故不参加劳动，就等于无粮食供应，这叫不劳动者不得食，故哪个生产队的孩子多，旷工多，打散的粮食就多，每个工掙的粮食就多，有时，一个工可掙粮食达2斤多，所以，在蔬菜队，出工滿勤，填饱肚子沒问题。

而米农就不同了，集体种出来的粮食，要首先扣除上交国家的公粮以后，才能按人口及工分分红分配出口粮，往往除了公粮，分到的粮食常不够吃到下半年，生活很是艰苦，故每到下半年，农村米农人口较多的家庭，为了度过饥荒，常进城打短工，以掙点钱，买黒市粮，支持家庭。

几乎全国都是这样，故每年都有乡下米农到城市打短工，也有的手艺人成年在外打长工。

三、

在清水江河畔，有一约有二百多户人家的村寨，寨名叫见水村，当时是属于市区蔬菜队。

见水村有户人家，主人叫唐寅才，老婆叫黄秀英，膝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唐桂珍，二女儿叫唐招弟，三女儿叫唐盼弟，都长得很漂亮，尤其三女儿，长得身材苗条，桃红水色，十分逗人喜爱。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人了，三女儿刚初中毕业，就碰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唐盼弟作为回乡知青，回家务农。

那时见水村的村民都很穷,百分之八十的人家住的都是茅草房，只有少数人家住瓦房。能有瓦房住的人家，还是土改时分到地主与富农的房屋，才会有。唐寅才的父亲土改时被评为富裕中农，当时富裕中农是团结的对象，所以房屋未被没收，得以继承下来。由于有此底子，加之，两口子勤劳节俭，在见水村来说，算较富庶的人家。

七十年代初，唐寅才两口子已是年过半百的人，转眼间唐盼弟已二十一岁了，是到了出嫁的时候，那时菜农嫁女，首选主要是城市户口，登门求婚的人很多，都是城里居民和工人家庭出生的棒小伙，来的人也有唐盼弟看中的，但唐家唯一的憾事就是没有男丁，故提出的条件是招女婿上门，并要求：唐盼弟生下儿子必须姓唐。

那时流行一句话：“上门的女婿，受死他娘女的气！”，小伙子如上门当女婿，是很丢脸的。故，慢慢的，城市求婚人望而却步，以至无城市人登门了，而农村人家的小伙子，看他家富庶，却很愿意上门做他家女婿，来了很多人，唐盼弟却一个都看不上。

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唐盼弟的婚事始终无着落。随着时光流逝，唐盼弟已二十六﹑七了，那时二十六﹑七未结婚，就算是大男大女的老大难了。唐寅才夫妇着急起来。

四、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见水村来了一个年轻木匠，边走边用四川普通话来回在村中喊：“打家俱哟！修理桌子、板凳！……”以招揽活路。不一会，就被唐寅才隔壁家的金德礼请了去。

金德礼家拿出一些坏了的桌椅叫木匠修，木匠教金家找来一枋子，将就金家门口散落的柴火棍，很快就斗成一马凳，推刨、斧头、锯子一摆开，在马凳上就做起木匠活来，半天功夫，就把金家的坏桌坏椅，收拾得焕然一新。手脚之麻利，令周围之人啧啧称赞。完了，金得礼问：“给你多少钱﹖”木匠说﹕“管顿饭，给两元钱就行了” 。人们看年轻木匠手艺不错，要价低廉，很快就这家拿桌子，那家拿柜子…来请木匠修理。金家也要求木匠打一套家具。一时，金家正门旁侧的简易棚，成了见水村的木工房。

因木匠年轻，人们就叫他小木匠。小木匠乐于助人，社员们斗个锄把，刨根铲棍，帮个粪桶耳，从不要钱，嬴得社员们的好评。

五、

一天中午，有一社员锄头把断了，拿来一粗毛木棍找小木匠帮忙斗换。并说：下午要参加农业学大寨的农作活动，望小木匠在两点钟前帮修斗好，小木匠满口答应。

俗话说：“铁匠帮人半竿烟，木匠帮人要半天” ，没想到，快两点钟了，社员来要锄头，还未修斗好，其时，小木匠已是加班加点，大汗淋漓，同时也有了一急，就是尿胀了，为了不引响社员下午出工，小木匠憋着泡尿，硬是把锄把斗好，交给了社员，才去上厕所。

那时，农村各家各户都有厕所，修得很简易，就是在屋山当头的旮旯墙脚挖个坑，用三合土敷上，趟光不漏水，搭上两木枋作站脚，然后用竹篱笆或苇杆、玉米秸、木板等围上，上面用茅草、稻草、麦草盖上，再用两棵木柱或木枋撑立为进出口，富庶点的人家，用朩板拼钉成门，一般的人家，通常用竹编蓠芭或一麻袋剖开，作成门帘就行了，俗称毛棚，上厕所称为上毛棚，就是这样来的。

这厕所有一大缺点：就是不分男女，谁先到谁蹬，里面有没有人，你在外面不知道，当有人来到厕所门前，里面如有人，听到脚步声，就要咳嗽一声，外面知道有人，就不进去了。人们又常把这样的毛棚叫做咳嗽厕所。

小木匠尿急急甚，往金家厕所急奔，不想到了厕所，就听到咳咳之声---里面有人！急转身，往隔壁唐家厕所跑，(其实，这样上厕所的事，在唐、金两家已是常事。)唐家的厕所是木板门，设有门闩，小木匠未推开门，就把鸡鸡掏了出来，门一推开，尿就不禁的往外撒…..

“流氓！流氓！大流氓…抓流氓啊！抓流氓！”原来，唐家的厕所也有人。蹬在厕所的人，正是三妹唐盼弟，唐盼弟手里拿着报纸，正在边看边大恭。小木匠忍不住的那泡尿，正好撒淋到三妹的身上…小木匠一惊，急往旁侧身，尿仍象打开的水龙头，涮涮流趟…

当时，正值社员出工时间，一听说“抓流氓”，全围了上来。一看是小木匠，全惊诧了…，是时，唐三妹已扎好裤子，站在厕所旁，人们急忙问唐三妹是怎么回事：三妹脸红筋胀，羞口难言，指着小木匠：“他……他，他耍流氓！”人们又问：“他怎么耍流氓？”“他，他…他…”随着大哭起来：“唔唔…唔…他看到我解手…唔唔唔！”

金德礼随着问小木匠：“刚才都好好的…怎么回事？”小木匠两眼发呆，有口难言，支支吾吾：“是我…错，是我错！我不是故意的…是我错，我有罪，我有罪……”（这是当时流行话语）

这样一来，群众就理解为小木匠是偷看女人解手，是低级下流的流氓行为。人们议论开了：“看不出啊！看不出，外表老实的小木匠原来是只色狼！” “下流！卑鄙！无耻！” “拿他去游街！”

村里的武装民兵马上行动了起来，五花大绑的把小木匠捆起；一群年轻人马上找来一硬纸壳，纸壳写上“大流氓”字样，有人又找来一破锣，叫小木匠拿着…就要进行游街。

唐三妹看事态严重，急忙大喊：“不！不！别！别！！不能游街！！我…我，还有我名誉呢…如这样…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唐寅才两口子出面了，仔细询问三妹是怎回事？三妹还是支支吾吾，说：“他看到了我解手，还屙尿淋人！你们问他！”

唐寅才两口子又转问小木匠，小木匠这时已木呆木纳，口里不住说：“是我错，是我错，我，我有罪！我有罪！（这样的话语，在当时成了犯错误人的流行语）我认罚！”

人们仅凭三妹那句话：“他看到了我解手” ，加之小木匠供认不讳，就确定小木匠流氓无疑，加之唐三妹乃寨中花，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夸赞，多少人珍爱，如今寨花被侮，谁不气愤！于是，小木匠被民兵押着，在见水村被游了街，是时，小木匠木呆木纳，脑子里一片空白，边游边被年青人逼着用根木棒敲着破锣喊着：“我是流氓！我是流氓！” 游到寨中操场垻，还被小学生舀来粪水，泼撒在其身上。

傍晚，社员们都去吃晚饭了，小木匠被关在生产队队部的库房里，有两民兵在看守，准备送公安局。修理锄把的人与金德礼觉得事有蹊跷：整个中午小木匠都在忙，他们都是看到的，小木匠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前后不过十分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于是他俩就决定去问问小木匠。

经过半天折磨，原来很帅气的小木匠已无人样，邋邋遢遢，满身臭气，变成象流落街头的乞丐。从中午到晚上，滴水未沾，已是饥渴难忍，金德礼送来两个馒头，他三下五除二就吃个精光，小木匠喝了口水，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尾尾的说出，并说：“这不能完全怪我，她家的厕所是有门闩的，那门闩未上，门是半开，我当时尿又急，怎会知道里面有人？” 小木匠又喝了一口水：“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屙尿淋到了她，是我错，我认罚。”

金德礼又到唐家问三妹，三妹证实小木匠没撒谎，事实是她入厕时忘了闩门，忙于看报，没注意到脚步声，没有咳嗽，小木匠突然闯进，尿止不住淋到了她。

唐寅才和金德礼都是寨子里人们认为心地善良和比较正直的好人，在当时阶级斗争敏感时期，他们遵循“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 的这句话原则，从不去做损人的事。现在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唐寅才着急了，加之，小木匠来见水村不到半年，口碑很好，现在拿人家游街，还要送公安局，认为这是最大的缺德事，就更加着急了！他大骂三妹：“三妹呀！三妹！你是在作孽呀，你这样会毁了一个好人！老天会报应的…！”

此时，三妹也觉得心亏，情不自禁的流出眼泪，放声大哭了起来。隔壁邻居听到哭声，生怕唐家再出事，以为三妹想不开，又围来很多的人，有人劝解：“三妹，想开些，流氓都抓起来了，还有什么想不通，你要是不解恨，等会叫你爸你妈去抽他几竿子！” 不想，这样一劝，三妹更是伤心，大声斥责众人：“滚！滚！！你们滚！！！” 随着，跑进房间，闩上门，不愿见任何人。

唐家出事，支书、队长、民兵连长及寨佬们都来了。当金德礼把事情经过向大家一说，人们楞住了---这叫什么事？误闯厕所在见水村是司空见惯的，怎么为这点小事就拿人家游街？支书是个老党员，说：“这几年，动不动就拿人游街，是十分错误的，这事，小木匠被寃枉了！”随后，叫民兵连长马上去放人。

小木匠又回到木工房，第二天，唐寅才叫老婆用黄豆打了一锅豆腐，买了十多斤肉，请来队长、支书、民兵连长及隔壁邻居，办了五、六桌席，亲自为小木匠洗寃压惊。善良的见水村人及唐三妹很快谅解了小木匠。小木匠手头所接的活路未完，仍作木工，继续为村民们打家俱。

六、

小木匠是四川酉阳人，真名叫毕仁俊，时年已二十四岁，近一米七的个子，长得五大三粗，瘦形国字脸，头发蓬松自然卷，脸色黢黒，虽不英俊漂亮，但很有男子汉气概；他腿勤手快，性格活泼，常爱说些幽黙、恢谐的话，且乐于助人，做木工时，还时不时哼些四川家乡小调，尤其是见水村的姑娘们到木工房去，总爱逗他唱民歌小调，很受见水村人的喜爱。

自从出了游街事件后，小木匠变得沉黙寡言，一心全用在打家俱的木工活上，整天，从木工房方向，人们只听到锯木、刨木和斧头、戳子对木料隼头推光锤打的声音，再也听不到那欢快的民歌小调了，小木匠也不再接活路，人们请求帮忙，他推没有时间…准备做完手上所接的活路，就离开见水村。

金德礼和唐寅才看到小木匠的变化，知道小木匠心中的疙瘩还未解开，就常去安慰他；知道他要走，就劝他留下来，并说：“我们见水村距城里只隔一条河，你打完这套家俱，对门河的工人家属就会来请，凭你这身手艺，你的活路做不完。”小木匠说：“谢谢唐伯金叔了，我不是不愿做活路，我…是想家了，我在这里还会影响唐三妹的声誉…我得走…；打完这套家俱，我就走了，来到这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起你们…”

七、

小木匠所接手的家俱活儿很快做完，小木匠自己掏钱到木材厂买了些和边板(电锯剖解圆木的边角溥板)，又用两天时间，把金、唐两家的厕所进行改造，两家的厕所都変成了有男厕、女厕的模式；村支书看到两家厕所不再是咳嗽厕所，大加赞扬，说：“这是提高农村文明建设的一大好事，希望大家认真去做。”人们看花钱不多，效果很好，纷纷仿校；小木匠被这家请，那家邀，又忙活了起来。

这是见水村有史以来，改造农村厕所的文明建设活动，受到公社和市里的表杨，还上了报，被推广到全市、全县及广大农村。

由于小木匠是外乡人，没有户口，改造厕所的政绩名誉全落在队革委头上，队革委会办公室墙壁上贴满了奖状，老支书觉得这些成绩，小木匠功不可磨，故深感愧疚，知道小木匠被游街的心里疙瘩还未解开，也常来劝小木匠放下包袱，解放思想，并叫生产队腾出间房屋给小木匠作木工房，诚心想把小木匠留下。

就是这样，小木匠还是决定要走。

八、

一天下午，小木匠进城买了些东西，并到市场割了十来斤肉，买了些豆腐白菜，打了几斤酒，请金德礼夫妇帮忙操作，办了两三桌席，亲自去请支书、队长、民兵连长、寨老及金家隔壁邻居晚上来入席，唐寅才全家是特邀之例，小木匠特别请求唐三妹到场。

等到被邀之人到齐，小木匠请大家坐好，给每人斟了杯酒，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站在席前，说：“各位大爷叔伯们，兄弟姊妹们，感谢你们光临！我从四川进入贵州，经铜仁、凯里到都匀，做木工整整四年多了，所到村寨，不是怀疑我是地、富、反、坏，右十八种人，就是怀疑我来路不明，做木工只能偷偷的干，混饭吃都成问题…；其实，我是贫农的儿子，父母已于困难时期去世，家有四姊妹，两个哥哥一个姐，我跟我大哥过日子，大哥结婚后，我在家成了多余的人…我们那地方生活条件不好，很苦，很穷……，出于无奈，我才展转千里，来到都匀。在见水村，你们对我毫无岐视，把我象亲人一样的对待，我感到无比欣慰…今天，我很激动…，我第一杯酒，先敬见水村的父老乡亲，请大家…干！”

自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很批资产阶级歪风邪气的运动以来，很少有这样人情味的生活了。小木匠突然来这一手，人们很不适应，显得尴尴尬尬，面露赧色，…几个年轻人带头，众人才举杯，干！干！干！的声音才响起。

小木匠继续说：“你们对我象亲人一样，我却不争气，生活中欠检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对见水村人的民风纯朴善良以及唐三妹的声誉造成不良影响，我深感羞愧，我在这里给你们道歉了…

“明天，我就要走了，我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报答你们，我看到你们这里很适合种芹菜，就到新华书店买了30本《怎样种芹菜》的书(那时的书不到一元钱就可买一本)送给你们，或许对你们有用…，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大家不要见笑。”

老支书、队长、金德礼、唐寅才看小木匠这样有礼有节，很是感动，不住感叹说：“人家还是边远乡村的，多懂礼节，多有文化！我们这里的年青人就该向他学习。” “这是个人材呵，应该把他留下来。”

临散席的时候，小木匠走到唐三妹跟前：“唐姐，自从出那事后，我看到你常穿的那件衣服你不穿了，一定是我玷污了你的那件衣服，我为你买了件新衣服，请你一定收下，否则，我将终身不安。”

唐三妹拒绝收下，唐寅才夫妇在场，看到小木匠心诚意尽，就替三妹收了下来。

时值文革年间，这样运动去，那样运动来，人们的情感都淡漠了，很少看到象小木匠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了。小木匠这番做作，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

九、

早在唐家为小木匠洗冤压惊之前，唐寅才夫妇就看好了小木匠，认得小木匠诚实可靠、勤快能干，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从而委托金德礼打听小木匠身世，知道了小木匠没有婚姻，就请金德礼从中撮合，希望小木匠与唐三妹成为一对。金德礼多次旁敲侧击，小木匠都认为：那是“癞蛤蚂想吃天鹅肉” ，不可能的！小木匠也自知自己处境艰难，故对婚姻之事，从不去涉想。

现在，小木匠要走了，唐寅才两口子着急了起来，急忙叫金德礼向小木匠公开摊牌；人客散后，金德礼把小木匠叫到内房，直头直路地对小木匠说：“唐家看中你了，你愿不愿意做唐家的女婿？” 小木匠大吃一惊：“这事从何说起，我可是穷得屁股两肋巴…不可能！不可能！金叔，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金德礼说：“是真的！不会哄你，就看你答应不答应。”小木匠又说：“唐三妹比我大哟，怎可能？”金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三妹大你三岁，但你俩在一起，样子看起来三妹还显小呢！何况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你还顾虑啥？”小木匠问：“是唐家两老的意思还是唐三妹的意思？” 金说：“都有，一会儿安排你与唐三妹単独谈谈”。

金德礼随着出屋，唐三妹走了进来。小木匠方寸已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倒是唐三妹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两眼瞪着小木匠，小木匠正眼都不敢看三妹一眼，满脸通红，低着个头坐在凳子上，两手不知往哪里搁，不停地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

两人黙坐约十分钟，三妹打破了寂静：“小毕，你还恨我吗？”小木匠答：“不恨！不恨！…恨！…恨！”问：“到底恨还是不恨？”答：“上次我是无意、无奈，你却那么认真…害我无脸见人…我恨！…你家现在提出结亲缘，是否想戏弄我？…我可再也受不了了！”

三妹说：“我当时也吓傻了，蒙了，一时惊慌，喊了出来…我后悔死了！我家已向你赔了小心，你不应该还耿耿于怀！你也有错，再急也不能屙尿淋人。

“你知道吗？在我们这里，还有一风俗：‘屙尿淋人，杀猪叫魂！’，就是谁要是故意屙尿淋到了人，是对人家人格的侮辱，神魂的践踏，认真起来要要你杀一头猪，祭祀祖族，三拜九叩，招回魂魄，请求原谅，并为被侮者披红挂绿，挽回影响，方能过去！我爸我妈看你是外方人，不知道这风俗，并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看你为人很好，有人几次提出，我爸我妈都把它压了下去…，我爸我妈是世上最好的父母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

小木匠说：“我知道唐伯、伯母是大好人，那次为我压惊，我感激泣淋，回到住处，我哭了，流泪了，整整流了一夜…可我怎样才不辜负二老的心呢？”

“很简単，把我娶了，娶了我，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从此我也不再受人议论，你也不再遭人岐视。”

小木匠又傻了、楞了：“你真的看得上我，我可穷得很啊！…来这里半年多，就找到一百多块钱…，我拿什么做彩礼，又拿什么办婚礼？…不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三妹生气的说：“我的声誉被你一遭游街，丢失殆尽！你想一走了之，我咋办？…彩礼、婚礼不用你操心，我家都准备好了，你只要同意就行！”

小木匠这时才转过弯来，心情就象董永碰上七仙女，一下子全身热血沸腾，心里说：“呵！真好！真好！一朵鲜花挿在牛粪上，我就是那一泡牛粪了…世上果然有如此好事。” 于是，对三妹说：“只要你看得起我，你父母同意，我还有什么说的，何况，你的美貌让人倾慕，这事，我想都不敢想…这对我太突然了…我一定会好好的待你，会好好报答唐家。”

“既然你同意，那么这事情就这么定”三妹悦心的说：“你已经向大家宣布明天要走，明天你就回你家乡去，把结婚证明打来，我在这边准备准备，下月咱们就结婚，你看如何？”

小木匠欢天喜地，连说：“好！好！！好！！！”

临分别时，三妹情不自禁的用她那柔软的双手捧着小木匠长满老茧的手，动情地说：“从今后，你我永不变心，永不分离，生生死死在一起！”小木匠全身激动，顿感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暖至心田。

十、

一月后，唐盼弟与毕仁俊结婚了。结婚典礼办得很隆重，唐家各地亲戚及全见水村的人家都来祝贺，支书、队长、民兵连长、金德礼及寨佬们被请坐上席，支书夸赞唐寅才夫妇有眼水，招了个很能干的女婿，年轻人看到唐三妹与小木匠成为一对，对小木匠既钦佩又妒嫉。

不久，小木匠的户口也由四川迁到见水村，小木匠成了名副其实的见水村人，见水村多了一个能干人，少了一个常被人议论的寨花。

第二年，唐盼弟怀孕了，经保健站医生检查，是双胞胎，不久，新生儿诞生，是一男一女，唐寅才夫妇喜不自禁，取名时，怕毕仁俊心里产生“上门女婿”的芥蒂，就建议取孙儿的名用双姓，男的取名唐毕升，女的取名唐毕兰；见水村很少见双胞胎，尤其这龙凤胎更是少有，人们又议论开了：“唐家祖宗积德了，恰遇计划生育政策，他家一胎就得两个！” “小木匠福气生到脑壳顶了，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

议论归议论，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自从有了毕升、毕兰，小木匠与唐三妹更加恩恩爱爱，唐寅才夫妇出工回来，就围着两孙儿转，不时地常夸赞小木匠是一个好女婿。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着。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唐家。

十一、

然而，天有不泽之风云，和睦的家庭也会碰上“电闪雷鸣”。正当唐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唐家却爆发了“口水”大战，小木匠被唐家父女骂得狗血淋头。

那天，三妹的大姐唐桂珍在匀城大十字看到小木匠跟一女人说话，就悄悄的跟着在旁侧窥看，看到小木匠跟那女人说话十分投机，并显得很亲热，末了还叫那女人跟他一起到银行门口，小木匠进银行取了一沓钱，送给那女了人 ，并随着那女人去了大众饭店。

真应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小木匠送女人钱，什么原因，不得而知。然而，唐大姐却有看法了，认为小木匠对唐家不忠，搞不好是暂借唐家萋身，在外另有一腿，于是就跑回家，把她见到的事情向父母及三妹说了。

唐寅才夫妇及三妹一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一再问唐大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答；“不会的！千真万确！不信，等他回来，你们可查他的银行存册看看。”

当天，唐寅才夫妇、唐大姐、唐二姐、唐三妹早已在家等着，小木匠近晚上十点钟才回来，一回到家，全家人象开斗争会样的围着小木匠。

唐寅才首先问：“毕仁俊！你今天不做工，去哪来？”

小木匠：“进城买五金用品，怎么回事？你们要搞哪样？”

“搞哪样？”唐三妹说：“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你自己扪着良心想想，你来到我们唐家，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是好的呀！我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呀！今天你们都怎么了？”

唐三妹从小木匠上兜里拿出银行存册，翻看后说：“装哪样，还想死不承认吧…，今天你取走了三百元钱，拿去做哪样了？…是拿给了你的情人了吧？”

小木匠一听是这事，顿时把心安了下来：“原来是这事呀！你们也不好好问问，拿我象开斗争会，亏你们想得出！

“今天，在大十字，我是碰上一女人，这女人说话出来声音，是我家乡的口音，我就上前问她是酉阳哪个村寨的，不想，她说出来的那个村寨，距我家乡只十里路，我大嫂就是那个村寨的，我问她，柳菁花(我的大嫂) 你认不认识，她说那是她堂姐，这是相隔千里的巧缘…我当时真有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经过不停询问，确实无误，我才跟她亲切交谈…她来到都匀，也确实遇到了难处…连回家的路费都成了问题，我才到银行取了三百块钱给她，吩咐她，带二百元钱给我大哥大嫂，作为培养致儿致女读书费用的补助，并叫她把我在都匀的情况，告诉家里…我们确实谈了很久，但没有任何邪念，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三妹，这几年来，我们的相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她不是一个人来到都匀，是跟着她的男朋友和她们寨子里的两个姑娘来的，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乐趣，故我请了他们到大众饭店吃了一顿饭，花费了二十多块钱，就回来了…，这就是经过。

“这是我个人――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本来，我也会告诉你们，没想到你们却提前知道了，真想不通…，毕升、毕兰都六岁多了，我再不是，也不可能不要儿女，背叛这个家庭吧，何况岳父岳母把我象亲生儿子对待，我再不是，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好歹吧…我跟那女人接触，怎会象你们想象的那样…”

唐家人听小木匠这番解释，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风雷电闪也许将要平息。

然而，小木匠却心情还未平静：“三妹，这事很奇怪”小木匠说：“这些天，我作的家俱需小五金，平时的小五金，三街、平桥就有卖，这回作的家俱所需的小五金，大十字的大五金商店才有卖，我才到大十字去的，也才会碰上老乡。产生这样的事，…怎么就会这么凑巧呢？是不是你们唐家一直不相信我，象特务样派人监视我？如是这样，相互都不信任，那我俩的结合还有什么意思？”

不想，就因为末尾这句话，轩然大波又起。唐大姐首先发言；“谁监视你？！你自己做的事，还想不让人知道，就是心头有鬼！出手也太大方了吧…三百块钱几乎是我们全家的年底分红的钱。”(那时，人民币最大面值是10元，蔬菜队出一个工，只值3－5毛钱，年底扣除买米钱，还能分到二三百元的红钱，已是好的家庭)。

丈母娘黄秀英一听说用去三百元，心痛无比，大骂小木匠：“死鬼崽、烂娃娃…，一家伙就拿出去三百元，你就不心痛？…”

小木匠应：“我拿出的钱都是我打家俱找的，没有动用家里老根。”

不想，这话一出，唐寅才更冒火：“…搞半天，你还有小金库！把我们唐家当什么人？…这么看来，你早有存心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搞不好就是假话！一家伙就甩去三百多元，多大的情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秘…我看大妹说的没错，你就是心头有鬼！”

唐桂珍、唐招弟更是添油加醋：“三妹，你发现没有？他最近晚上常不在家，深更半夜才回来，不是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会干啥，一定是那小骚货缠到了他…你还蒙在鼓里呢！”

小木匠解释说：“我晚上出去，是跟金成东、张老五他们打牌…没干什么坏事，不信你们去问。…现在的电影，就是六个样板戏，看都看了几十遍了，干活回来，晚上无聊得很，我们娱乐娱乐，有何不可…”

那时的打牌被普遍认为是赌博，赌博行为是政府严厉禁止的，只要有人报案，就会被抓、被罚，重者被关进学习班。小木匠不打自招的说了出来，更令全家吃惊。唐寅才一家都是勤劳善良守法的农民，尤其是唐寅才，最恨赌博行为，听到小木匠参与赌博，顿时七窍生烟，拿起根竹杖，就要往小木匠身上打：“砍老壳的！好的不去学，去学赌博！嫖、赌是旧社会的恶习，有赌就会有嫖…那三百元的事，肯定就不会是你说的那样了，一定另有原因，你跟老子好好交待…老子拿你象亲崽一样对待，你却背着我们却去干见不得人的事，你对得起人吗？”

说着，唐寅才的竹杖就落在了小木匠身上，小木匠“哎哟”一声大叫：“老爸！老爸！有话好说，你怎么打人呢？！我上面说的都是真话，我没骗人！”

“还没骗人！”唐寅才继续说：“你当我是聋子、瞎子，上前晚十二点过钟，你和张老五从村巷走过，边走边说输赢的事，还说了些流神流气的话…有没有这回事？害得老子一晚到亮都睡不着！

“有点钱了，是不是？有钱了就去学坏？你忘了你刚来的时候了？不是我们唐家，你会从米农变成吃商品粮的菜农？你忘本了，变修了！”(时值批判修正主义，在老农民口中，变修就是变质的意思。)

唐寅才越说越气，操起竹杖又往小木匠身上打…小木匠边躲边说：“老爸！老爸，你别发怒，我错了，我错了，我下回不敢了，好不好！毕升、毕兰他们都大了，我也三十老几了，你怎能还拿我象孩子样的打整，旁人看到，我脸面往哪里放？”

“你还晓得要脸？你把唐家的脸都丢尽了！”唐寅才忿忿的说：“我们唐家没有赌慱犯，我们唐家更不要流氓分子！你好好去听周围人怎样去说你，说你变坏了，不象以前了，你还蹲在茅斯(厕所)不知臭！”

唐三妹更气：“我天天招呼毕升、毕兰识字、吃饭，洗脚、睡觉，他大晚才回来，问他，还说是加班做木工，没想到他去赌慱…会撒谎了，今天还好意思来说夫妻感情呢！”说着，就用手食指戳小木匠头，忿忿地说：“你变坏了！…你对得起谁啊？！”

唐寅才拿起竹杖又往小木匠身上打，小木匠边拦边辨解，越辨解就越浑噩，全家气、恼、怒、倔混为一体。小木匠看势头不好，就跑出门外，说了声：“你们这样嫌弃我，我回四川去了！”说完，就消失在夜慕之中。

十二

是时，小木匠跑出家门，来到客车站。客车售票处早已关门，只好来到候客厅。他一会儿在大厅的条椅上坐着，一会儿又站起来来回走动，不时哀声叹气，最后倦曲着身子在条椅上不安稳的睡去，一直熬到清晨。

早上五点半，客车站大门未开，大厅内只有几个等车的长途旅客仍还在瞌睡。小木匠从朦胧中醒来，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小木匠浮想连翩：“是该回老家一趟了，干脆趁此回去看看？”“不行！这样走会伤三妹的心！”“想不通啊，岳父从来不打人的，这回怎么了？难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呀！”“毕升、毕兰那么可爱，他们怎能离开得我，我又怎舍得离开他们？”“不行，我不能走，还是回去吧，过几天岳父岳母气消，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趁天还未大亮，小木匠又回到了家。

唐寅才的家是一栋三间的老式穿斗瓦房，房当头有一间厢房，厢房旁是猪圈，猪圈楼上放有稻草，小木匠不敢敲门进家，就在猪圈楼上躲了起来。

客车站距见水村就过一座桥再走五百米就到。唐三妹当晚也没睡好觉，天一亮，她趁毕升、毕兰未醒，就往客车站去追。她知道客车站开往各地的第一班车是早上七点，于六点半就赶到车站，去拦截小木匠，找遍了整个车站，不见踪影。

其时，小木匠也已经在自家猪圈楼上的稻草窝里睡着了。

    唐三妹和小木匠在结婚那年去过小木匠的家乡，知道从都匀到四川酉阳的班车必须经凯里到铜仁、思南转坐轮船方可到达，故对到凯里方向的客车，一班车一班车的查，直查到八点半钟，凯里方向的车已发完，仍不见小木匠身影。这时唐寅才及唐大姐、唐二姐以及大姐夫及二姐夫都已赶到车站，共同查找，仍未査到。唐寅才分析，认为小木匠可能没走，仍还在都匀，就叫大家回到寨子，到村寨与小木匠

交好的人家去找，结果，谁都说没见过。

十三

昨夜大人吵架，毕升、毕兰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爸爸挨揍，就不停的对爷爷说：“爷爷别打！别打！为什么打我爸？”是奶奶黄秀英边哐边哄把两孙女安排睡去的。

早上，毕升、毕兰醒来，一看，房间大床铺全空了，直喊爸爸、妈妈。黄秀英见无人照料孙儿、孙女，只好独自去为两孙儿穿衣洗脸，把两孙儿打扮好后，领着两孙儿去村口桥头米粉店吃早餐。

猪的叫饿声惊醒了小木匠。小木匠心想：“一会儿他们要来喂猪，就会发现我，那时我上不上，下不下，多丢面子？”又想：“我真的成了上门女婿，受死她娘女的气？”“老爷子拿竹杖打我，肯定是嫌弃我了，既然嫌弃我，我倒要看看他们一家究竟要对我怎样。”

于是，小木匠趁黄秀英带毕升、毕兰去吃早餐，家里空无一人之时，自行到房屋里，带了些吃食及衣被，拿了一本《欧阳海之歌》的小说书，利用平时做的木制楼梯，爬上二楼的顶棚上，躲了起来。

这顶棚上是三间正房瓦屋连着天外的三角空间，又称天楼；里面灰尘满布，光线只从瓦缝透现，很是暗淡，平时无事，很少有人光顾，常常是蝙蝠的老巢，小木匠揭开一处瓦沟，阳光顿时射了进来，惊飞了几只蝙蝠，蝙蝠扑腾起灰尘，染黒了他的脸庞。天楼内有许多旧纸壳，小木匠将就这些纸壳，抖掉尘灰，在阳光射进的地方，铺好被盖，身子一躺，悠闲的看起书来。

黄秀英带着毕升、毕兰回到家，忙着煮猪潲喂猪。不一会唐寅才及大妹、二妹夫妇及三妹等也回到了家。大家在分析：小木匠会去哪呢？唐寅才又叫两女婿分头到附近村寨去找，直到晚上回来，仍无音讯。

“难道他真回四川去了？”唐三妹在自问自答：“他曽说过他在外闯荡时扒过火车，搞不好昨晚他扒火车去贵阳，从贵阳方向走了…”

毕升、毕兰吵着要爸爸，唐三妹前思后想，骂了句：“这无良心的东西！你就这么狠心？说走就走？” “再下个月，毕升、毕兰就要上学，你叫我一个人怎办？” 说着说着就伤心的哭了起来。

小木匠在天楼上听到爱妻伤心哭泣，心里也难受，想对她大声说：“我没走！我在这里哩！” 他想下去…，又听到唐寅才一家人都进屋了。心想：“等等，看他们一家怎样对待我和三妹，再现面不迟。”

原来温馨欢欣的家变得凄凉起来，唐寅才坐在堂屋中生闷气，大妹、二妹去劝慰三妹，毕升、毕兰叫唤着要爸爸，大女婿二女婿也在旁叹气。黄秀英做好了饭菜叫吃饭无人答理，一家人显得阴沉而无奈。

“都别生闷气了，吃饭吧！”黄秀英打破沉寂：“小毕有他的个性，‘男无个性，钝铁无钢’谁叫你们捕风捉影，没抓住事实就乱说，我根本不相信小毕是那样的人。这事小毕肯定受冤枉了…，要不，他不会走的。”

“他回四川，也在情理之中”黄秀英继续说：“谁不恋家乡的水土啊，去就让他去吧，也别太担心，他会回来的。”

小木匠在天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暗赞叹丈母娘通情达理，贤惠善良。

大家都坐下来吃饭，唯三妹还在伤心抹泪，食咽不下。大姐劝她保重身体，多少吃一点，不想，三妹反脸对大姐发怒：“就赶魉(因为的意思)你多嘴多舌，才造成这样，事不出在个人身上，不晓得心痛，他身上就几块钱，肯定是扒火车上贵阳从思南方向走了，从都匀到酉阳，一千多里路…他咋走，不是又逼着他象当年流浪汉一样？万一出了事，叫我们孤儿寡母怎过？”

唐大姐看事情闹大，心里也有点后怕：“唉…唉，其实我心里也不相信仁俊是那样的人，我是看他有点不象以前那么勤快和精神了…，只想通过开家庭会，问清给那女人钱的事…，没想到爸爸会发这么大的火，拿竹竿打他！…我还不是怕他变坏？我还不是为这个家好？”

“年轻人哪个不会犯点错误”黄秀英说：“早上我带毕升、毕兰吃过早(早餐)回来，我问过张老伍，张老伍说：仁俊和他们打牌，是打争上游贴胡子(争上游---一种牌艺，谁先出完谁臝。贴胡子---输家用纸撕成纸条贴在脸上。)，根本没赌钱！”

她转身对着唐寅才：“你这死老头也正当不当，不知昨天从哪里吃到了火药，发那么大的火，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是我我也受不了！”

唐寅才反驳：“贴胡子也是赌，发展下去就会赌钱！他就是开始在变坏！打他，是为了挽救他！”

“你打！你打，现在人打跑了，你好过了？” 黄秀英接着说：“广播上天天喊：‘要文斗，不要武斗！’现在好了，武斗先在我们家开始…还死不认错！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如何作得年轻人的表率！”

金德礼、老支书及邻边的亲朋好友听说小木匠不见了，都跑到唐家来过问，纷纷指责唐寅才不该打人，唐寅才这才象个犯错误的人低下了头。

唐寅才奥恼、后悔无穷，不停用手捶自己脑壳：“别讲了，大家都别提了，我打人打错了…，明天我去追他回来，追到四川，也要把他找回来，追不回来，我也不回来了！”

十四

小木匠在天楼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也清楚，再不下去与大家见面，这台阶会越垒越高，或许会加深隔亥，难以下台。

他把他收进天楼的小楼梯往二楼楼面板一掇，故意弄出响声，自己一蹬一蹬的走下楼梯；楼底的人听到响声，同时屏气往二楼上看，众人大吃一惊，只见一全身黒呼呼，两眼闪着荧光，象黒鬼似的人，站在楼梯口，金德礼和张老伍随手拿起锄头丁耙，迎了上去，欲看究竟；只听黒鬼说：“金叔，老伍，不认识我了？我是小木匠啊！”人们顿时目瞪口呆----原来，小木匠根本没走！就在家里。

那时家家户户的火笼(常在堂屋两边的第一间房屋的中间，挖个坑，然后用土砖或石块镶嵌成六角形或四方形，中间放置一个生铁铸的三角，用于搁锅吃饭，即称火笼) 、橱房的灶堂，取暖、煮饭的能源全是柴草，故做饭时，是家家冒烟，天楼上常是柴烟聚散的地方，故，檩条、檐板及天窗口全是黑色的扬尘，小木匠在那里住了三十多小时，全身变成黑炭团，是必然结果，他出现时的那样子，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唐三妹一看小木匠变成这付模样，又气又恨，骂了声：“真是少脸卖面，丢人现眼…”急忙叫他到厨房，舀了一大盆水，叫小木匠涮洗，又找了一套新衣教小木匠换上，小木匠这时才抖擞精神，走了出来，他做了个滑稽动作，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唐家及亲邻的人说：“我才到三川半，你们就急成这样子，要是我到了四川，还不知道你们要急成啥样呢！

张老伍和小木匠做过木工，修建过当时流行的穿斗房子，知道小木匠是用四川这个名称，改称为“三川半”，从而产生恢谐、幽黙的气分，来掩护他躲在天楼而产生负面影响，于是哈哈大笑：“你咋不飞天去，你只要不走出这个家，再会躲，也只能躲到‘三川半’那地方！”

原来，老式的穿斗房，是用柱子及木枋连接起来的，根据房屋的进深大小，分五个头、七个头、九、十一、十三个头等，例如：七个头的房子，称五柱二瓜，从地面立起，分中柱、二柱、三柱、檐柱，柱与柱之间，由于距离过大，用穿枋从柱中穿过，用适合的短柱，底部作成楔口，站立于穿枋之中，就称为瓜…中柱头是放梁，其它柱头及瓜头均放檩条，梁与檩条下均有木枋与山墙排柱相扣…；若要造建老式穿斗房，就要先做好山墙排柱，三间房屋需有四列排柱，四列排柱需要穿枋来穿连，小木匠说的“三川”，实际上是三圈，第一圈是地脚穿枋，第二圈是安楼枕的楼面穿枋 ，第三圈是安天棚枕木的穿方，这三圈是房屋四周必须相连的穿枋，而天楼内也还有山墙穿枋，即托瓜的穿枋，这穿枋只与檐口穿枋相连，不直接围屋一圈，且天棚上的空间只跟檩子和椽子、瓦相关，不形成人住空间，故木匠们戏称天楼为半圈房屋。小木匠所说：“我才到三川半…”实指的就是天楼。

小木匠趁风下台，他“三川半…”的话及他滑稽的动作，把唐寅才一家及邻居们搞得好气又好笑，一切紧张及烦恼的气忿缓和了下来。

他转身对大家打恭作揖：“谢谢大家关心，通过这事，证明我毕仁俊在见水村还算是个人物，我知足了…，人要知道感恩啊，这三十多个小时，老丈人、老丈母以及我妻姐、乡邻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的都没错，我这两年是有点变了，变得私心重了，变得懒散和颓废了…，

“我老丈人是大好人，他打我，是恨铁不成钢…打得好，把我打醒了…感谢亲朋好友对我的关心，我将重掁精神，重新作人！”

三川半的故事至此结束，同时，也留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