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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七章

时间:2020-12-10   作者:张凡 录入:张凡  浏览量:762 下载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 抗战篇 血洒冀东
     第七章 重返乡村
    罗文口有三座庙,除了村南的关帝庙、村北的文渠庵,村中心还有座土地庙,比较小,是闲人们聚集聊天的地方,也是无家可归者的栖身地。
    土地庙斜对面是开宝局的王佬家,王佬好吃懒做,宝局都是他媳妇操持。王佬媳妇长得圆滚滚的,肉肉的圆脸用脂粉涂得雪白,三寸金莲支撑胖胖的身体有点勉为其难,每走一步,鬓上斜插的红绒花都要颤动。旧时女人婚后就以“某某(丈夫的名字)家里的”代替了闺名,不知为啥,到王佬的媳妇这儿,“里的”二字被省略,就叫王佬家,这么一来,王佬的家和他媳妇,就混为一谈。王佬家给赌客免费提供茶水,常客即使不下注也可饮上一杯,所以她家总是热热闹闹,生意红红火火,就像她头上的绒花,四季不败。今儿,她早早烧好一壶水,却不见客人登门,正纳闷,村里有名的“烟枪”王子玉哼着小曲来了。
    “大兄弟呀,今儿咋儿这晚呢?还以为你又去城里烟馆儿了。”唐山话音调长儿话音多,听起来就像唱歌,王佬家娇声娇气的掐着嗓子说出来,更像唱歌。
    “还不是去河沿儿张家串门子了嘛。”王子玉说着自己拿了瓷碗沏茶。
    “是急着赶着地,去瞧城里回来的大官儿了。”王佬家像刚吃了酸菜。
    “我看他那大官儿当的也没捞到啥,空着两手回来了。不过倒是有件稀罕物。”
    王佬家正要听是啥稀罕物,王子玉却不说了,低了头咝溜咝溜地吹他的茶,煞有介事地看着漂浮的茶叶在水面打转。
    “是说张腾亚吧?”绰号于大白话的于令彻随声进来,“回来了,前些日子李希尧在唐山旅店就碰上他们一家子,张腾亚还跟他打听有没有人到庄里找他。”
    “辞了官不回家,住唐山的旅店?马贩子的话你也信。”王子玉掐半拉眼珠也瞧不起李希尧。
   “你倒是快溜儿地说,张家到底带回啥稀罕物。”王佬家用手里的丝帕打了王子玉一下,催他快说。被打的却一回身抓住帕子,“呦,这么香的帕子,哪个表哥送的啊?”
   “那叫暖瓶。”于令彻截断二人话头,他一向都要做谈话的中心,容不得王子玉抢他的风头,极力夸张地地给王佬家讲暖瓶的奇妙。
    王佬家赶到张家时,屋子里已经聚满来看暖瓶的人。那时的乡村,热水都是汆子插在炉灶的大铁锅旁,做饭时顺便烧。锅灶要是压火,汆子里的水也就能保温。普通农家买不起煤,主要燃料是柴禾,压不住火,三餐之外想喝开水只有到茶馆。汆子是L型的长筒,富裕人家是红铜的,一般的是白铁皮。张家连夜逃离港城,除了衣物,就只带回这只暖瓶。怕秦皇岛警方到老家抓捕,张起鹏带妻儿在唐山旅店先躲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风险才敢还乡。

     暖瓶骄傲地立在炕桌上,王振芝自豪地宣布:“开水放进去,一整天都是热的。”
    “显大人家的铜壶都热不了一整天儿,这么个竹壳子比得了铜壶?”王佬家挤到近前。
    “铜壶算个啥?”王振芝不屑地撇撇嘴,城北寨杨家的外孙女,又在港城当了两年局长太太,显大人便在她眼里成了土鳖,“这是洋货,宝星商行买的。”
    为证明竹壳子真能保温,当场烧了一汆子开水放进去,过一个时辰,再倒出来泡茶款待大家。看着茶杯里蒸腾的热气,众人心服口服。
    “竹壳子里还有瓶胆。”达民给大家解释,“瓶胆保温。”
     “瓶胆咋就能保温?里面肯定还塞着东西。”老张干瞪大眼睛仔细看了这个银光闪闪的内胆后得出结论。众人一致同意内胆里肯定还塞了东西,但具体到塞的是啥,就有分歧了。有人说是棉花,有人说是鸡毛,双方各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
    砰!一声巨响,就在两派争执不下时,暖瓶炸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震懵了主人也吓傻了客人,王佬家一声惊叫跌到王振芝怀里,头上的红绒花也仓皇逃窜,慌不择路、竟然滚进那摊水淋淋的暖瓶碎渣。
    “耗子胆儿。”碎裂的瓶胆里既没有棉花也没有鸡毛,老张干用讥诮掩饰自己的尴尬。其实他大可不必尴尬,那个时代鲜有人懂得暖瓶是镀银膜的双层玻璃和真空保温。
    暖瓶的炸碎,断了小达民跟港城的最后一根纽带。生活重回旧轨,经丰润县教育科长刘汝标帮忙,张起鹏谋到爽坨镇完全高小的校长职位,两个儿子进城关小学继续读书。
    城关小学 在丰润县城南街,紧邻女子师范,由几排砖房,两个院落组成。学校“设男女之大防”甚于防贼,男女生分在两个院子,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大院是男生,小院是女生。大院小院由一个角门相通,角门挂把大铁锁,只有在开饭时,才能开锁,开了锁也不许出入,而是一个女生站在角门,食堂的大师傅把饭菜递过去。
     学校的伙食极差,  早餐是高粱米粥、咸菜。中午是高粱米饭,小葱拌豆腐。晚上是小米粥,咸菜。七天只能吃到两次细粮。咸菜是用盐卤腌的,齁咸齁咸,跟吃盐似的,嘴唇都给腌爆皮。这么差的饭菜还不能随便吃,六人一桌,每桌一个领筷的,  夹菜时,必由领筷的先夹,他夹一筷,另外五个才可以夹,他不夹,别人就得等着,谁犯了规矩就打板子。  这样的生活,伯民当然受不了,他又使出了逃学的老招数。每次逃回家,王振芝都派人再把他押回去,可往往是押送的人尚未回来,被押送的先跑回来了。王振芝又舍不得打,只好把责任推给张腾亚,“子不教,父之过。我一个妇道人家,管教不了这么顽劣的儿子。”张腾亚无奈,只好把伯民带到他任教的学校,放眼皮底下亲自监管。

     学校里的生活虽然清苦,却很平静,此时,伪政权统治下的的丰润,已经是麋沸蚁动兵戈抢攘。头年冬天,在日本特务机关的策动下,汉奸殷汝耕在通州成立冀东22县自治政府,推行奴化教育,纵容一批日韩浪人在大小城镇开设洋行、烟馆和妓院、赌场,导致治安混乱,盗匪横行。民怨太大,伪政府的官员也不得不采取点措施。白县长决定武装平民根除匪患,顺便借卖军火发笔外财。于是发布县令:浭阳境内家有五十亩田要购长枪一支,百亩的购盒子枪一支,大地主要购洋炮。
    乱世里人们本能的想武装起来自保,白县长的政令大受欢迎,全县境内掀起购买枪械的热潮。西山坡显大人家,不仅购了冲锋枪数支,还在门口修筑一座炮楼,家里的长工轮班端着大枪在炮楼站岗。张家按规定购了一颗汉阳造 。
    全民武装户户有枪,没镇住盗贼,砸杠子劫道的反而多了起来,而且都是持枪作案。为了震慑土匪,也是有了枪难免技痒难耐。每天夜里各村都乒乒乓乓的枪炮齐鸣,好像在上演剿匪大战。渐渐的人们习惯了在枪声中入睡,偶有一晚未鸣枪,反而心里不踏实。经常到了该熄灯的时辰,王振芝问:“咋没响枪啊?”于是调皮的儿子就抄起枪冲着王家的炮楼打上几发子弹,王家的冲锋枪立即还击,漫无目的的朝着夜空乱扫,于是四面八方群起响应,如除夕的爆竹,噼噼啪啪响够了,人们才能安心进入梦乡。
     王振芝虽然是小脚妇人,却喜欢摆弄枪支,成天看两个儿子噼里啪啦的打枪,她也难免手痒,这天闲着没事,就叫达民把汉阳造递给她,摆出内行的架势要看个究竟,却不知枪顶着子弹,碰到扳机,子弹射出,淑敏正站柜子前纳鞋底,子弹擦着她耳朵飞过,把身后的墙壁打了个眼儿。这一枪,把王振芝吓得脸色煞白,先是责骂儿子没告诉她顶着子弹,接着又把责任推给枪, “不是啥好玩意儿,容易招灾惹祸。”却未想到一语成谶。
     吴事庄是个小村,富人不多。张淑敏的婆家,有田一百四十亩,在村里就算大户。王家原来有鸟枪,就是小达民走火把灶膛房顶崩了窟窿的那支。这次遵照政府命令又买了个小火炮。但是,鸟枪威力小,火炮用着又不方便。王志来岳母家接媳妇,说起最近吴事庄子不太平,有劫匪夜里入户抢劫偷盗。正好王振芝因走火心有余悸,就让达民把家里的长枪拿出来。
     “放这儿也是闲着,你两个弟弟成天瞎摆弄,一百发子弹都差不多给打光,你拿去吧。”
     这杆步枪到吴事庄子的几天后, 土匪还真就冲王家来了。月黑风高的夜晚,土匪从邻家院墙攀上王家房顶。王家的大瓦房屋顶有八九尺高,跟院墙又不相连,黑咕隆咚的,贼不敢冒然往下跳,,打着灯笼在房顶转悠。王志每晚入睡前都扛着枪细心地检查家里几道门是否闩好,前院后院的柴草垛牲口棚有无异常。这晚就寝前照例巡查,一抬头就看见后院的屋顶上一团光亮,影影绰绰的有人影晃动。黑天半夜的在人家屋顶上走动,非偷即盗。王志毫不迟疑,抬手就是一枪,枪未击中,却把盗匪吓得脚底一滑,失去平衡,顺着人字型的房顶滚落,和几片瓦一起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巨大的声响,惊起全家老幼,举了灯出来,照见天井里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个陌生人,死了。当时就把怀着身孕的淑敏吓得腹中绞痛,王志也两腿发软。危机面前,还是老爷子刚硬,“事出了,就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一字一句,声若洪钟,让全家稳住阵脚。
     先报村长,第二天又报县政府,于是浩浩荡荡来了一百多人验尸、查案。尸体上没有枪伤,确定摔死无疑。无人前来认尸,王家不用赔偿。但是招待大小官员的花费,就远超出劫匪所能掠夺之数。
    王志家因枪惹出的灾祸,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乡民玩枪的热忱,晚上的枪声大合唱渐渐沉寂。
      在达民印象里,姐夫老实胆小,属于不招灾不惹祸的庄稼汉,摊上人命官司,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出事后大约一个月,达民跟父亲在县城集市邂逅姐夫,翁婿偶遇,做岳父的当然要请姑爷吃饭,可张起鹏的几个朋友将他拽走,说有要事相商,他只好塞给儿子一块大洋,匆匆离去。小达民就领姐夫到了一个饭摊,花二十个铜子买了两碗饺子。后来父亲问他怎么招待的姐夫,达民如实相告。张起鹏连连摇头,“怎么不去饭店?哪能给姑爷就买碗饺子?这也太失礼了。”
   “您也没告诉我,我这么小哪儿懂啊?”
     此时的达民,根本不会想到,未来的岁月里,在本该撒娇的年纪,他就要代替父亲,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他更不知道,父亲和他的那些朋友,正在酝酿抗日暴动。这几年,冀东人泪尽胡尘,做亡国奴的耻辱悲苦已经化作愤怒的岩浆,即将爆发。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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