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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交

时间:2022-01-27   作者:六月 录入:六月  浏览量:105 下载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涯,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三月的风把窗外的柳树撩的没了模样。这不知打哪儿飘来的歌儿正戳在高进的心尖上。高进又仿佛听到尧老师哼起的:“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记得毕业时,他去老师家告别,老师哼起这个曲子(后来知道是弘一法师词),他很惊诧。想到这儿,他不由心头一酸。

自从大学毕业后离开家乡,成家奔事业,忙的不知道闲暇,快四十的人了,铆足劲干,眼看有希望升厂长了,人事却又要变动,又遇上厂里的经济效益不好,企业要改制,心烦,憋屈,又不能找人说。要是尧老师在。高进想,与尧老师师生一场,真是他今世的福分。与老师今生一别,也成了永久的遗憾。

尧老师,名治中,家境殷实,其父留学日本学医,回国后秘密参加了革命,在国民党工作时成功策反了国民党高级将领杨虎城,曾秘密组织发动学生武装斗争,为家乡的解放不惜自我。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文革期间,父亲的命,没有倒在炮火中,没倒在国民党的铁蹄下,却倒在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手里,文革运动,让他交代问题,他什么也没交代,他什么也不交代。于是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尧老师的父亲告诉儿子:“方满最初宏誓愿!”

他的儿子似懂,非懂!就这样,打成反革命的帽子,父亲发配劳改,作为他的子女却苦了。尧治中,家中长子,自小聪慧通灵,才貌双全,学业优异,心高气傲。中学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的北大,却被拒绝录取,父亲反革命帽子牵连了他。他被这突来的打击,差点疯了,他消极颓废,他用死来抗争。大学不能上,家里又自做主张逼他成亲,十八岁的他走投无路母亲说:像他们这样家庭,有人能嫁给他,就算烧高香,儿子。妈妈算求你了。

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尧治中与一个农村女子结了婚,生一女娃。但是,他们没感情,一直没有,到死也没有。生活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尧治中后来去读了师范,毕业后分到乡镇学校教书。雷树人,机械厂子弟学校的校长,他找到县城教委调尧治中 机械厂学校里任教,为他担保。尧治中很孤傲,也很清高。机械厂的师制力量很薄弱,学校教学上急需像他这样专业的师范人才。尧治中却不这样认为。由于,校长雷树人的父亲与尧治中的父亲是世交,曾同在国民党将军手下某事,并共同为解放陕西家乡立下汗马功劳。但是,尧老师的父亲却仕途波折。尧治中常常讲:不接嗟来之食!如今,这”接嗟来之食”不接就没饭吃,家里一家老小怎么办?饭都没吃了,要骨气何用?就这样尧老师屈就于子弟学校,成为高进的老师。

高进,父母是工人,兄弟多,家境平平,但是他从小到大他学习优秀,深得老师们的疼爱。特别是尧老师的关注。古时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尧老师在高进心里很重。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尧老师洁身自好, 不同流合污。因是校长的担保多少失了身价。他落落寡欢,不苟言笑,不与人闲谈,不于人交际。他按时到校,按时上课。某一天,负责学校的后勤的白社义,没事就来教务处溜达,这不,又不知道从哪儿听了故事,扯闲片来了。他仗着他有个县教委主任的舅舅,平日里游手好闲,捞了不少好处。大家心知肚明不敢惹他。知道他的来头,都哄着他,今天看他来,就撩他:白社长今天又有什么高论?

白社义一屁股坐到教务处的桌子上,神气地说:哎,今天。我还真有故事。昨晚去一哥们家闲聊,这哥们儿的老爷子曾参加过牛蹄岭战役,牛蹄岭啊,那个牛逼。要知道那年牛蹄岭战役打的那个残啊,胡宗南急调三个军重兵把守都没守住,战斗非常激烈,打了三天三夜十九次的反攻,后来我军终于攻克了牛蹄岭,战斗结束后,死了1300多人呐。。。,那老爷子对我哥们讲,牛蹄岭的胜利,要不是有秘密派遣策反组织,策反了国民党把守军官,否则,牛蹄岭战役没那么顺利攻破。要说这干地下工作的,还真他妈的不是人玩儿的,我哥们儿他三伯就在次策反中牺牲了,秘密组织死了不少的人啊。。。

有人插话说:知道的,牛蹄岭自古乃是兵家军事要塞。有人说:对的,古时候人们吃的盐,都要从四川大宁贩卖来的,要走牛蹄岭,一条入川,一条进楚,都是古道。是的,当年张献忠兵败牛蹄岭,民国时期 陈树藩战北洋军吴新田,也是打了三天三夜。

大家正说的吐沫横飞,就听到角落里“咣铛”一声,吓的白社义差点没掉下桌子。大家伙这才发现,是尧治中在角落发出的声音。大家多少知道他父亲的事儿,也就做鸟儿,散去了。这个学校是厂办的子弟学校,教师水平多数不专业,师范老师更是寥寥无几。起初,大家对尧老师讲师很尊重,渐渐地就在背后议论起来,说这个人“清高”没人情味。

是的,只要是人堆的地方,就有各种各样的人。教师里的品类也很杂。有正派的教师,有溜须拍马混饭吃的。学校的人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教师当中也有派性,为了一点私利,相互排挤,勾心斗角,造谣中伤。尧老师从不介入,也不屑理喻。尧老师还很封建:认为女娃多学知识无用。这多少招到女教师和女学生的不满。但是他不在乎。

尧老师严肃又牢骚满腹,上他的课,多数时间是:一半讲课、一半发牢骚,对共产党、对社会。有人告他的状,他不怕,横竖是个死,他讲:他早就死过了,还怕再死一次?因为他的旧思想,通常对男学生能网开一面。对女学生吗“哼、哼”就不在他眼里了,听说,有女同学联合女老师告他的状,尧治中不怕!

一天,他正上课,背身在黑板上写题。有几个男生胆大翻窗外偷摘后山上的桃花儿,回来正跨窗而入时,被尧老师正好回头发现了,他表情严肃,气得紧紧捏着粉笔,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此时,一个不说话站着讲台上,一个半条腿耷拉在窗台上,外面下着雨,同学周军的身上淌着水,滴滴哒哒、滴滴哒哒。。。教室安静极了。就这样一个站着哪里,一个耷拉着腿。。。后来老师走了,什么也没说。如果是物理藤老师,周军可是要吃“脑瓜的”。

尧老师喜欢高进,大家知道。尧老师信任他,和他说心里话,高进知道。要不他又能和谁说呢?尧老师家住在城里的一条老街上,是一栋农村似的两层小楼,很旧很荒凉。他独自住楼上,他的妻子和女儿住在楼下,女儿上初中了。妻子和女儿都很怕他,躲着他,外人来了,也不出面,像家里没她们似的。尧老师很苦,心苦!

他孤僻,不出人情,不随份子。他家从不请客,也从不赴宴。除了教书之外,独自在家,独自酌饮,独自叨叨: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高进在县城上大学那会儿,离尧老师家近,时常去老师家,有时陪老师小酌几杯,老师酒量不大,一喝就上脸,一会红,一会紫,紫红紫红的脸上涨着血红血红的眼丝,全是血丝,或怒或叹,或喃喃自语:我有错吗?是我的错吗?然后醉了,醉醺醺地睡去了。

尧治中不吃烟,不看戏,不打牌。除了学校就是家。哪里也不去。每天他清早出门,傍晚回家。拍拍白皮的木门,一会,门静静地开了,进的院子,砖缝里长着杂乱的野草,一只蝴蝶寂寞地飞着,他从这些野花中踏过,沉重的脚步走进里屋的小门,像走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那枯瘦的背影消失了。

一天夜里,尧老师的女儿秋桐慌慌忙忙地找他,说他父亲突然病了,不断抽搐,她和母亲不知道怎么办,他二话没说,随着秋桐奔向老师的家,到家后背上尧老师又一路奔到医院,那一夜,他陪着老师。第二天清晨,又赶回学校上课。下学后,他都会去医院看望老师,都会见到秋桐,渐渐地,秋桐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高进却没发现。但是,老师发现了。于是他呵斥了女儿,责备了妻子。后来,高进再来老师家,不见了秋桐。快毕业时,学院与当地化工厂联手,为学生创造一个实践操作的机会,带队是钱仲于老师,据说曾是名校的“高才生”呐。老师姓钱,名仲于,曾经是北京清华大学的高才生,由于家庭成分(那个年代高学历的人吃亏),发配到本城的一家化工厂,在基建时发生爆炸,他炸掉几根手指,身上多处受伤,成了半残废。为此,发配到师专教化学。钱教授个子不高,清瘦有点驼背,说话很慢很温和,他的衣服总是很旧,袖子很长,盖着残手。高进曾见过钱教授看原著俄语书,很惊讶,也很佩服。钱教授对高进很好,因为,他曾在高进父母的机械厂劳动改造,大家对他很好,很尊重他。他是个感恩的人!或许钱仲于太有才华,或是得罪了某位贵权。被贬到远山僻壤的山沟里。事业不顺利,成分上(知识分子臭老九)困扰,他前途渺茫,生活困难,快四十好几了还没对象。好容易经人介绍,娶了农村女人。一个很没有文化的女人,长的五大三粗,脾气也不好的女人。成家后,她对钱仲于骂骂咧咧,但有一儿一女,这是他 的欣慰,也让他伤心,他给不了他们什么,生活的艰辛和前途的无望,他只有用心爱他们,默默的爱家的一切。钱仲于很知足,也很满足。毕竟有了一个家,虽然与妻子没感情,却能遮风挡雨,还有温暖孩子们的亲情。钱仲于,不能回忆,也不敢回忆。就是在梦里也不能,他怕自己沉迷,醒不过来。那么孩子怎么办啊?所以,他勤奋工作,默默地工作。他在赎罪!

有一次,老师很为难地向高进借了二十元钱(当时二十元钱大约是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高进每每想起此事,心里酸酸的。许多年以后,他回乡去看钱老师,才得知,钱老师早已去世,他的儿子告诉他,老师临死前还叮嘱:他欠一位同学二十元钱,要还。!他走了,对他也是解脱!钱老师曾说过:人险仄,我待之以坦荡。钱老师在高进心里很重,很沉!

数年后,有家乡的同学来看他,得知尧老师死了。他的女儿也死了,女儿秋桐得了病,没读高中,数年后就死了。女儿是母亲唯一亲近的人,不久也得了病,常年不出门,不见人,不久也随女儿去了(后来知道是得了抑郁症)。尧老师孤寡一人,他又不与人来往。晚年尧老师曾经到医院找过这个同学看病,尧老师晚年很凄凉,身边没亲朋好友,死在家里都发臭了,才被人发现,真是太残了!高进想到这,不由想起弘一法师讲过:君不见眼前景已全非,一思量、一回首,不胜悲。

高进知道,尧老师女儿的病,多少与他有关(那应该是她的初恋吧)。女儿的死,尧老师不能很好地与她沟通,他总是满肚子的怨恨,对社会对家人的蔑视,他无情地对妻子,对女儿,也对他自己。他没儿子,于是他绝望,他恨妻子,并牵怒她,更不指望女儿。他抛弃社会,也被社会抛弃。女儿的痴心更不敢扯上高进,高进是他的高足,是他的希望。秋桐,像他的父亲,清秀高条很文静,静的,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每次看望老师,秋桐都会安静地倒上水,安静地离开,秋桐的笑不像她的年纪,带点凄凉。

秋桐会唱歌,不是当时的流行歌,是他父亲喜欢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夜黑了,路灯亮了,柳树隐藏在黑夜里,留下一地的寂寞和凄凉。

作者简介:笔名: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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