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谜

林杨的梦还没有做到一半，被车厢的剧烈颠簸惊醒过来，朦胧中似乎听到了“呼”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自己的左脚踝传来剧痛。

林杨真开眼时，只看到车厢内一片混乱，一个重量级的大妈全数压在自己身上。因为挤压，一只脚正紧紧的贴在座椅下的棱柱上，车身还没有完全停止晃动，混乱一直持续着，身上突增的接近100公斤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脚踝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林杨眉头皱成一团，额头上还不停的冒着汗，司机说的什么也未听清，林杨只是一直闷哼着：痛！

过一会儿，车终于停下来了，准确的说是混乱的场面终于平定下来了。

压在林杨身上的大妈几经挣扎才算是站了起来，看着脸皱成乱糟糟的一团的林杨，她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看了两眼，便大声嚷嚷着往前挤。

林杨只听见那大妈的声音在车厢内回旋：“什么，追尾了！这人是怎么开车的”

追尾？

林杨小心的把头探出车窗，外面已经拥挤不堪。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嗖”的一下把头缩了回来，惊愕地看着司机：“这是哪里？”

“郊东啊。”

“等一下，这不是2路公车吗？”

林杨这才抬起头去看公车上方的指示线路：郊东花园，下午下课后从教室跑出来，坐上相反方向的车竟也未察觉，指示灯不停的在郊东花园处跳跃，还有一站就到终点了。居然迷迷糊糊的在公车上睡了一个小时。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她必须赶回家去。

随着咔嚓一声，车门打开了，林杨在推攘中下了车。还没等她站稳脚，那位压得她快窒息的大妈与她擦肩而过，却逼得林杨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此时的天似乎也不那么应景，竟飘起了细雨。已是深秋，可林杨依然倔犟地穿着一件T-shirt，迫于形势，她只好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的向不远处一个亭子走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逐渐演变成了瓢泼大雨。林杨从来没有带伞的习惯。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和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终于还是妥协了。

“秦离，我回不来了。”

“怎么回事？”

“我迷路了，在郊东花园。”

林杨不敢多说一句话，“这边在堵车。”在秦离挂断之前，她还是弱弱地说了一句。

“你就不会生气吗？”

林杨悻悻地把手机放入包中，更显得有些焦急了。

雨，似乎下了很久。

她认为秦离应该是很生气的，可他只是紧紧将她按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头，俨然像个找回走丢了的孩子的父亲。

“秦离，我快喘不过气了。”林杨不想这样被他拥抱着，像父女一般的拥抱。

看着像纸一般脆弱的林杨，他的心有些疼。林杨只穿了一件松垮垮的T-shirt，这让他有些生气。二话没说就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他一米八二的大男人的衣服穿在瘦小的林杨身上似乎很滑稽，在林杨身上挂着都快要着地了。

秦离看着有些狼狈的林杨皱了皱眉头，替她拉了拉风衣的领口，起身离开时，林杨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脚踝，闷哼一声，看着她吃痛的表情，随着她的视线下滑才发现她脚踝一片红肿。

他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并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便把林杨拉下趴在了他肩上，他的肩膀如此宽厚，她之前不知道的。

林杨一只手高高的举着雨伞，是黑色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看着他打湿的发梢，林杨总是忍不住想要把它弄干，湿漉漉地搭在他额头，让她有些不舒服。她还是鼓着气慢慢地吹着他的发梢，一阵阵的暖流打着他的脸颊，让他有些浮躁。

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他的车孤零零的停在路旁，尤其是这个雨夜，让它更显得孤单了。

快到家的时候林杨才发现天空并没有下雨，一点也没有下雨的痕迹。

真的，这座城市好大。

 

秦离把她扔在沙发上转身便不见了踪影，林杨也只是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过一会儿，秦离提着药箱坐在了她身边细心给她清理伤口。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林杨竟有些难过。

“杨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唤过她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不要再走丢了好吗？我怕我会找不到你。”

不要再走丢了，好吗？

 

 

                       乱

休息几天后，林杨脚上的伤已恢复了大半。先是青黑色，然后逐渐变成了深紫、褐黄、浅黄，一层层淡开，疼痛早已停止。

其实林杨从没想过借由脚伤而赖在家里，只是当她浩浩荡荡准备去学校的时候，，秦离一把将她按在了沙发上，扔给她一句“帮你请好假了，好好休息。”之后扬长而去。

于是，林杨就真的呆在了家里，直到脚伤完全恢复，她才回到学校。才几天没上课，课桌早已堆满了厚厚的一摞试卷，看着一大摞试卷，林杨终于还是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实行题海战术。在小插曲之后，林杨又开始了她三点一线的高三生活。

                                     

这个年龄的学生，恋爱是流行色。少男少女们在紧张的高三生活中总是能找出些乐趣来。——八卦是他们共同的爱好。课间休息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关系好一点的女生拉着林杨一起聊天八卦，林杨只是适合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这一天，林杨从走廊经过的时候，听见几个在那儿聊八卦的女生提到了自己：“林杨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啊，周宜剀竟这么喜欢她。”她们好一会儿才发现林杨站在那儿，这样的氛围是有些尴尬的。

周宜剀喜欢林杨。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只有林杨自己不知道。

她刚想解释什么，想要缓解这尴尬的氛围，抬头却发现周宜剀就站在她们身后，显然他是听到了的。这让林杨更是尴尬了。她也只是干笑了两声，随便找了个理由，然后便逃窜了。

从那以后，林杨看见周宜剀总是觉得很尴尬，所以就刻意避着他了。林杨有意地躲避让周宜剀有些尴尬，更多的是难过。在朋友的怂恿下，他一狠心便真的把林杨堵在了放学的路上。看着横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周宜剀，林杨似乎也并不惊讶。看到林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杨是知道他的用意的，只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一个自己也不讨厌的孩子。但周宜剀傻傻地站在那儿盯着她发愣，着实让她有些别扭。

“借过。你挡着我的道儿了。”便借势要从他身边挤过去，却不料他一把拉住了她，似乎有些生气了。

“林杨，你要一直装下去吗？你明明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我只是不想变得那么尴尬而已。”

“那你讨厌我吗？”或许是林杨的认真，他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不。”林杨没有任何怀疑。

“我送你回去吧！像朋友一样。”这是她不能拒绝的。

在这方面，至少周宜剀是聪明的，他是一个有风度的绅士。

一段只有20分钟的路在此刻却是像走了一个世纪这样漫长。许久她才终于看见秦离远远地看着她。

“到了，谢谢！”

周宜剀顺着她的视线发现秦离正看着他们，道了声别便离开了。

“杨杨，今天怎么迟了些？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男朋友，对吧！”林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好保持一贯的沉默不语，可在秦离看来，她这是默认了。

晚饭时两人很默契的保持沉默，屋子里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偶尔能听到彼此咀嚼食物的声音，安静地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放在洗碗池，林杨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手中的遥控器一直不停地转换着。等秦离打理好回到客厅时林杨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皱成了一团。

轻轻地抚着她紧锁的眉头，他知道，她是不快乐的。

“我的杨杨恋爱了，她总会离开我的。”

模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林杨动了动卷缩的身子，窝在秦离怀里睡更香了。

 

 

                    望

是不是当你很幸福的时候，上帝也会嫉妒，也会剥夺？

可是林杨并不幸福。

 

前一个月偶尔落叶飘零的枫树却在这一刻变得光秃秃的，格外萧条。

     立冬了。

才是初冬，却让一向都不怕冷的林杨直哆嗦。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离开始带一个女人回家，让林杨很尴尬。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女人，姐姐还是阿姨？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只是她是秦离名义上的女朋友，所以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尤其是她一直在强调林杨最不愿提及的事情。不用她说，林杨还是清楚地知道她与秦离是怎样的关系。

曾经，林杨有一个让她很自豪的爸爸，可就在她14岁那年，她的爸爸在和歹徒搏斗时不幸牺牲了，留给她的，只是一笔抚恤金。后来，她便和秦离生活在了一起。秦离，她爸爸的好朋友，比她大10岁的叔叔。

 

最近那个女人总是频繁地到家里来，有时候甚至会住下来。林杨开始逃避这样的生活。下课了之后也总是赖着不走，直到学校关门才离去，一个人在街上踱步，有些落魄。

她以为今晚那个女人不会留下来。可是一进门就看见她忙碌的身影。

“秦离呢？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可以直呼你叔叔的名字呢，毕竟他是你叔叔，还有啊，我是这儿的女主人，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

“女主人？你凭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抢走秦离？”林杨发疯似的尖叫着。

“林杨，你干什么？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明年二月份我和秦离就要结婚了，很快我就会是他的新娘。”她有些生气林杨对她的质问。

“你滚啊！我不要你做她的新娘！”她歇斯底里地叫着，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竞三两下就把那个女人推了出去。

抬头，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模糊中她看见秦离站在楼梯处看着她。

 

林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她和秦离。

“杨杨，你长大以后最想做什么呢？”14岁的林杨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孩子。

“我想做你的新娘，秦离。”

秦离沉默了好久，“好，我等你长大。”

梦，一直重复着。

 

林杨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片雪白让她有些眩晕，天花板、墙壁、床单、被子，连床头的物柜也是白色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直直地打在林杨发白的脸上。

林杨不喜欢这样突然的温暖，起身想要拉紧窗帘阻挡太阳光的直射，还没等她掀开被子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是秦离和那个女人？

“秦离，真的要这样吗？”真的是秦离和那个女人。

“对，我们没有可能”。

“你疯了吧，你是她叔叔，现在你告诉我你爱林杨，你让我怎么接受？”女人的声音有些尖锐，“她现在已经是胃癌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播散到身体多个部位，她活不过半年了，你是知道的。”

原来已经晚期了，林杨似乎早有预料。

林杨没有听见秦离再说什么，只是听到他推门而入。他突然就闭上了眼睛，倒觉得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听到一阵瓷器的碰撞声，林杨才慢悠悠的睁开双眼，轻声唤了一声“秦离”。

“我给你带了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还没等秦离将勺子送到她嘴边，她就一把抢过满满一碗鸡汤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林杨是没有食欲的，只是她不想让秦离替她担心。

“喏，完了。”她倒是干脆。

秦离接过她的空碗温柔地笑着。林杨看着正在清理保温瓶的秦离有些难过了。

“秦离，我想回家了。”

“嗯，等到下午我就带你回去。”

“秦离，我想……高考后你陪我去旅行，好吗？”林杨一直以来都想和秦离去旅行。

“说说你想去的地方，我提前准备好。”

“丽江吧，乌镇、布尔津白哈巴村也不错，我都想去”。

“那等你高考过后我就带你去”。

没人会知道，秦离的心真的好疼。

 

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似乎精神多了。趁着秦离不在家，林杨打车去了学校。正好是午休时间，所以教室并没有人，从教务办公室出来之后径直去了教室，她的课桌里还有几本书和之前落在教室的老旧日记本。林杨抱着书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撞上了回教室拿作业的周宜剀。

“林杨，你怎么一个星期没来上课？”

“我休学了，就在刚才。”

“为什么？”

“因为我快死了。”林杨竟说得这么平淡。

林杨躲开愣在那儿的周宜剀径直跑开了。回到家的时候时间还算早，秦离还没有下班，她想，在最后的时候给他做一顿饭，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秦离回到家时显然是惊讶不已。满满一桌子的菜肴的确有些丰盛。

“愣着干嘛！快尝尝我的手艺吧！”

“都是你做的？”

“当然咯，我小学二年级可就会做饭了的哦！”

这一次，他们不再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了。

 

夜，已经很深了。

秦离不停地抚着手中的照片，像是在抚平她的所有不幸。

 

昏暗的灯光下，林杨低头在写着什么。

夜，更深了。

 

如往常一样，秦离起得很早，准备好早餐之后才会去叫醒林杨。可是他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答应。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见林杨，床上的被平整得像她从来没来过。她消失了，连同衣柜里的行李箱和些许衣物。留给他的是满屋子的寂静和一封未封存的信。

秦离：

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旅行了，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去看看那些地方，我会好好的，让我安静地去走完我想去的地方，完成我最后一次旅行。

                                             林杨

 

她走了。

娟秀的字迹却刺痛了他的眼。

雪白的纸已被他捏成一团，掉在了书桌上，伴着那本老旧日记本，沉睡着。

 

 

                 难

林杨已经走了三个月了，秦离竟真的没有去找她。

今年的冬天，天空飘起了很大的雪，这倒映衬着他有多么孤单。落地窗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外面一面雪白，把屋子里照得格外明亮。

无聊得没办法了秦离才打开已铺满灰尘的电脑。

秦离打开网页后一直在更新消息，目光却被一条小新闻吸引了，“女孩最后的微笑”，这让他想起了林杨。

当他点开之后是真的愣住了，照片中的女孩笑得格外灿烂，像太阳一样。“胃癌晚期女孩只身旅行，历经三个月到达最后一站（布尔津白哈巴村）时病情恶化去世。”

秦离的心真的凉了。

 

10月12日

最近总是恶心，呕吐，明明一直就过得很好，可体重却一直在减轻，或许是病了吧。

11月5日

是因为天气转凉的原因吗？总是有气无力的。

11月10日

今天呕血了。

瞒着秦离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我是胃癌。

上天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的

11月19日

很抱歉，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悲伤剧的结局不都应该是这样的吗？

秦离抱着她的日记本嘶吼着，这一刻，他哭得歇斯底里，可她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